暮色茶屋暂停营业。
早晨，安染陪同秦雨果去了警局。直到中午已经过半，天气逐渐阴沉。诺夕只给安染拨过一次电话，说是发生了些小差错必须核对，她表示尽快。
安染不在，茶屋就无法正常运作。诺夕没有心思也不擅长打理店铺，索性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待。
爆炸事故远比想象中传播得更快，几乎全盘占据了本地各家报社的新闻头条。连电视简讯、手机推送也不放过。
警察理所当然地找到了住宅的主人：秦雨果。
原本只是一起突发事故，指定半个月内便会被其他新闻取代，却令诺夕倍感焦虑。玻璃茶杯在她手心间转来转去，漂亮的茶叶和果粒在水中飞舞，水温由温热变得冰凉。
她望着对门面馆的王奶奶跟顾客们拉家常，险些可以隔着一条街外加一面厚实的落地窗户听到他们对南郊爆炸案的唏嘘。
如果传到术法司那里……
诺夕放下了紧握的茶杯。
一辆出租车顺着街道缓慢行入她的视野，停靠在了茶屋门口。是安染带秦雨果回来了——他们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秦雨果眼圈通红，正把手里揉成团状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安染推门的速度很慢，带动门楣上的铜铃铛一串地响。她凑到秦雨果耳边低语了几句，安慰式地拍拍她的肩头，让她先到楼上去休息。
秦雨果点点头，往诺夕这边看一眼，转身向楼道走去。
“情况如何？”似乎是等秦雨果离得远些，诺夕才开口说话。
安染的眉头微锁：“恐怕，那些家伙打算来真的。”
“监控调过了，但是什么结果都没得到，有一时间段的内容被抹除掉了”她说，“另外，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由于紧张，安染习惯性地伸手去按鼻梁上的眼镜框，“秦雨果的父母到现在为止仍然处于失联状态，根据他们查到的结果，我猜十之八九是真失踪了。”
“那秦萧呢？他是在校学生，总不该莫名其妙地消失吧？”诺夕追问说。
安染摇头，也没回答对还是不对：“暂时没有消息。”
诺夕的目光挪至厨房门口的挂历。今天周末，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两天。如果利用警察的资源联系不了他们的话，这件事故单凭警察就永远别想查出个所以然了。
“警局怎么说？”
“被判断为煤气泄漏，没了。”安染无奈地摊开双手，“这事儿告一段落。”
诺夕简短地回应了声“嗯”。
“我去收拾客房，下周叫秦雨果搬来店里住。什么对策我们晚些再商量吧。”安染朝她挥手，上楼，正要把挡光布捞开就被抢先一步，另一个身影恰巧出现在楼梯口。南枫澈看向诺夕：“可以谈会儿吗？”
诺夕顿住。随即又妥协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南枫澈在术师区”的阶段，一时半刻竟反应不过来。她从他挡开遮布的手臂下穿过，不经意间侧目到他手里拿了本封皮都褪掉颜色的硬面笔记本——上次来茶屋，南枫澈似乎同样带着这本笔记。起初她不以为意。
……很重要吗？
诺夕盯着那本先前从未在意过的笔记本，试图穿透它陈旧表壳去猜测它的内容。
悉数几张兹出轮廓的纸条还是崭新的颜色，与泛黄发灰的页篇形成鲜明对比。
走在楼道半途，南枫澈察觉到她的疑惑：“舅舅去世的时候，留给我一本笔记，和遗嘱一起。”
诺夕看着他，南枫澈对她浅浅一笑。
“那……这里面写着什么？”诺夕看着他，南枫澈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记录了烟雨城覆灭的过程，包括烟雨城为什么可以悬浮在空中，以及，”南枫澈垂下眼帘，“你毁掉了它赖以维持的神器。”他提到“你”字时强调了语气，不明是出自自身情绪还是为了告诉诺夕他看见了她的名字，“遗嘱说它是三十年前甚至更早之前整理出来的作品。但要知道，烟雨城从地图上消失却仅仅发生在四年前。”
四年前，神器问世，紧接着被摧毁。
南枫澈的舅舅除了他书店老板的身份之外还是一名占卜师——术师界冷门得几乎断行的职业。
占卜师能预测天象，风水；像这个职业的字面意思一样做到所谓预测未来，术师界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传闻。
虽然不排除极其微小的可能性，但是，烟雨城覆灭造成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曾经轰动整个术师界乃至妖界的巨大风波，对于任何一位术师来讲都是映像深刻的。
巧合的可能性兴许更大一些，诺夕想。
“万一它只是你舅舅写下的回忆录呢？所以……”
“不。他提起过这是我的父母留下来的东西，”南枫澈言辞平淡地否认了，“但他不知道这些内容出自谁手。”他抬手晃动手里的东西，“笔记的内容很特别，全篇都是采用某种不知名的文字书写。舅舅受我母亲的委托，找遍了秘闻书籍，也只翻译出来一部分。”
诺夕不语。
南枫澈带领她绕过楼梯口和二楼地板的交汇处，迎入视线范围的是餐厅，以及赫然出现在餐桌上的折叠式电脑——这台电脑来自隔壁书房，平时供安染泡肥皂剧使的。充电器和鼠标线乱七八糟地堆在桌底，键盘侧旁有一点蓝色光亮。
“皓月在周五来旅馆拜访我，带给我一支储存卡——喏，这个。”他向诺夕指明那枚闪光的小玩意，一边晃了晃鼠标，让黑掉的屏幕重新亮起来，“资料是警察局的，貌似跟巷尾发生的袭击有关系。”
诺夕靠近荧屏，以方便看得清楚一些。文件夹里存放的都是照片，数量有限，分别标明了拍摄时间。三个不同的男人，两个不同的地点，剩下的是街头监控录像的截图和一件涂鸦过、被扔到垃圾站的衣服。
朱红色的涂鸦呈现出诡异的四散状。
“前两者已经死亡，分别在废弃工厂和碧湖公园火车站，”南枫澈将皓月说过的话复述给诺夕，“最后那个人不明踪迹；不过，长得挺像那天在巷尾发现的那具未完工的偃替，可能认识偃替的原主。”
截图不高清，诺夕浏览一遍后没再去探究其中细节。她的食指上滑，图片在那些涂鸦处终止了滚动——四散状的、红色的“涂鸦”，或者叫符号，在工厂的墙、火车站台、外套蔓延。
她用手臂支撑额头，目不转睛。
四周陷入好长一阵沉默。
凌端着一杯凉开水从他们身边经过，好奇他们两人为什么保持安静似的晃眼看了看电脑显示的图片。
“皓月告诉我，巷尾那晚有个目击者，妖族，名叫玥栀。”南枫澈说，“常年在南郊背后的山区隐居，为此我还专程去了趟南郊……”
“所以，皓月的意思是这个玥栀有问题？”诺夕看着他。
“……大概是吧。”南枫澈回答。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至少确实是位妖族的隐秘人物了。
南枫澈选择相信玥栀。不只是因为玥栀对他的好感，更因为他提醒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这么说来，玥栀很可能知道关于这本笔记的事……但是南枫澈没有机会将这些告诉诺夕了——
“所以，你找玥栀谈过？”诺夕说。
“是的，在爆炸之前。”
“那么，有没有聊到一些线索呢？”
“没有。”他回答道，“玥栀对当晚的事只字不提。”
沉吟片刻，“……既然资料是皓月提供的，要不哪天再问问他，说不定还能知道点别的——”
“皓月走了。”南枫澈打断她的话，“就在把资料交到我手上那天，他让我替他跟你们道别。具体去向我也不清楚。
何况他在银栀城生活了那么久，却突然急着要离开，说不定是出于某些难言之隐。”
诺夕倒吸一口气，悠悠开口：“术法司，已经来找过我了。他们在那条巷子里发现了守灵，以及一个违规建造的结界。安染的罗盘碎在了结界里，残骸被他们找到；本来以为是找我核实嫌疑，最终还是当作一起平常案草草结束。
而这资料上记录的其中之一，很有可能就是在结界中遇害的。”她停顿一会儿，“你觉得……皓月会不会是幕后帮凶？”
她作出这样的判断令南枫澈惊讶不已。
“怎么讲？”
“我在秦雨果的家里找到了这个东西——贴在客厅吊灯的开关上，探手便可以拿到。”诺夕说着从衣服包里掏出一张掌心大小的磨砂纸片，正中央绘制着符号：朱红色，呈现出诡异的四散状。
她没在第一时间拿给秦雨果看，而是误认成某些术法的媒介悄悄地收下了。
“资料上那三个男人与烛黎脱不开关系，甚至……他们的死也有极大的几率是因为烛黎，”诺夕说，“她杀死了他们。”
烛黎的行径很有计划，总是出其不意，又全身而退，一开始就伴随着某种特定的目的。她能杀人，能缠上诺夕，同时做到不让术法司察觉到谬端，把目标完全独立地暴露出来——尤其棘手。诺夕没有丝毫经验去对付她。
“皓月提供了线索，却立即逃跑了——暂且称之为‘逃跑’，”诺夕为南枫澈细微的表情变化补充道，“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南枫澈没有急着回答她。他笑了，笑得无可奈何，露出一脸道不明的意味。
“也许，答案就摆在我们面前了？”听得出这是个疑问句，但他不是在问诺夕；转而移开话题似的，南枫澈摊开笔记中一篇没有经过任何注释的文章，指着其中的一处——一个醒目的，四散状的图标，像绽放的无名花朵置在密集的文字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