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讲座硬生生拖到了下午五点才结束。秦雨果在极度无聊的讲座中一共睡着了两次……以至于讲座的内容几乎被她忽略掉,更不用提她在稀里糊涂之间在资料上画满的“火星文”,勉强能看懂的就只有了了几行。
今天的苏彦貌似格外开心,他告诉秦雨果,说诺夕教他制作了手工饼干。回家的路上兴致勃勃地将这件事讲述了一遍又一遍,还给秦雨果展示他自己制作的饼干,要秦雨果尝尝。
秦雨果时不时地应和着苏彦,牵他到东区的公交车站,上车,又转了一趟班,一直到城南社区——此时天边的阳光已经泛起了淡淡红晕。
社区附近有一条小吃街,秦雨果对此在熟悉不过了。在独立生活的前两个月,她还会记得去市场买些蔬菜。秦雨果会做的基本上全是素菜,少有的开荤还是去小区便利店买的速冻食物。就这样坚持了两个月后,她便不再有闲心自己做饭了。食谱变得简单极了:方便食品,或者外卖。
秦雨果隔着小店门口的蒸笼冒出的一股股白气,望看着价目表。
“苏彦,我们晚餐吃蘑菇馄饨可以吗?”秦雨果以前尝过这家的馄饨,味道不错,价格也不贵,物美价廉。她觉得自己可以点份这个,于是向苏彦寻求意见。
苏彦点点头。
她向老板点了两份蘑菇馄饨,然后拉着苏彦到小店旁的空位坐下。
刚刚出锅的馄饨,添上些许佐料,撒一撮葱花,热气中包裹着阵阵浓香,令人食欲大增。
小吃店的两个老板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共同经验着小店。这家店从秦雨果小学时起就一直开着,中途翻修过若干次。后来社区里专门设了一条“小吃街”,这店也就迁了过来。
小店的生意一向很好,所以经营了这么多年都还存在着。现在店里又多雇了几个员工。食客太多,有时候甚至于连一个空座位都找不到。
秦雨果算得上资格的老顾客了。
回想在秦雨果的小学时代,总是和安染一起来照顾小店的生意的。
那会儿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上同一所学校,还在同一个班级。六年级有过一段时间在校补习,若下课时间太晚,就到这家店来解决晚餐。
安染总是要吃这儿的凉面。
可以说,秦雨果和安染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至于诺夕……秦雨果曾以为她是安染的孪生姐姐,直到一次家长会之后她才认识到诺夕的真正来历。诺夕是安染家一个亲戚的孩子。因为她的家发生了火灾,烧光了家里的一切——包括她的父母的生命。
安染说,那场火灾的威力相当惊人,消防队花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将火势控制下来。他们冲进现场就看见了两具烧得不成人样的尸体。
安染的描述或多或少带了几分夸张的意味,不过能够肯定的一点是,当初的诺夕还是个不满一周岁的婴儿,而且这名女婴是整个火灾现场唯一的幸存者。一个连逃跑都不会的婴孩居然在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事故而毫发未损,足以称之为奇迹。
小苏彦没有察觉到秦雨果的心事,等餐的过程中仍然兴高采烈地和她讨论:“……雨果姐姐,安染姐姐的茶屋有多大呀?”
“嗯……也就……那么大吧。”她随意回答道。
幼年的安染对诺夕持有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态度。诺夕自识字起就明白自己其实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起初,安染的父母打算再推迟几年再告诉她的,却又担心这会使诺夕更加难过——她终究习惯了自己的身世背景。
“……雨果姐姐,我在二楼看到了一位白色头发的叔叔,这个叔叔是谁啊?”
“……哦,是嘛……”
秦雨果压根儿没在意苏彦说了什么。她又想到了后来的后来,所有的一切仿佛皆由此发生变化的转折点。
十二岁之后,诺夕和安染去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城市上学,每年只在暑假和寒假回家。拖着好几箱子行李回来,又在假期结束前一天拖着好几箱子行李离开。
又过了四年,安染一家搬走了——搬家的时候没见着诺夕和安染——秦雨果与她们之间的联系少了很多。
虽说安染和诺夕回到了银栀城,友谊如故,却怎么也不如以前那般了。就像水池中的鱼和水池边的人,他们凝望着彼此,隔着一层水面。
“雨果姐姐?”
苏彦抱着他的碗,碗里的馄饨已经被他吃掉一半。他正歪着脑袋盯她:她手里拿着筷子,在面汤里搅了老半天了,也不见得捞上来过一个馄饨。
“啊,”秦雨果回过神,“想笔记呢,不小心走神了,哈哈。”她尴尬地笑笑。
苏彦又盯了她一会儿,埋头吃他的馄饨。
唉,真是的,越想越远……秦雨果一边心说,一边挑起她的第一口馄饨往嘴里送。
不知苏彦从何时起,又变得和她刚认识他那会儿一样安静了。秦雨果暂且没有别的话题,双方陷入了沉默。
秦雨果能听见四面八方嘈杂的声音,还能听到厨房大锅里面汤翻滚的咕噜声。小吃街上人来人往,偶尔传来其他小店的吆喝。
她看看渐渐泛蓝的天空,街上的路灯跟着打亮了。自由穿行的人群弄得她眼花缭乱,有的食客端着买来的食物正与同伴为寻找空座位而发愁。
秦雨果的视线定格在街对面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她的衣着打扮风格怪异,身后背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她站在一家寿司店门口买东西。
秦雨果早听说最近有举办漫展,心念这估计是参加过漫展的姑娘。
她出的是哪个人物啊?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姑娘好像察觉到了秦雨果的视线,待她接过自己那份寿司之后竟不忘转过身来,对着秦雨果的方向露出微笑。
几名高中生从她面前走过,阻断了秦雨果与她的“视觉交流”。
一晃,那小姑娘已经走了。
*
苏彦的父母准时在秦雨果把钥匙插入锁孔的一刻打来了电话。
和她预想的一样,首先就是向她询问了今天苏彦“乖不乖”——接着,秦雨果将今天吃了啥,去了哪里,做过什么事这种琐碎的细节一一汇报给了苏先生和太太。
苏彦在拉扯她的衣角。于是秦雨果又打开通讯的摄像头,好让苏彦见见他正在公司加班的父母。
其实他们打来电话不仅是为了了解苏彦的情况,同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预计加班的用时又往后推迟了,他们不确定今天晚上回家的时间会有多晚。
所以,他们希望苏彦能在秦雨果家借宿一晚。
收到消息的苏彦先是一愣,然后再点点头。这是苏彦第一次在别人家里寄宿,对于年幼的他来说,无疑是一场新奇的体验。
秦雨果笑笑。她家里就有两间空房间,苏彦可以睡在她哥哥的卧室里。
秦雨果当年第一次借宿于别人家的时候估计也是和苏彦现在一样的表情。从那时起,她的父母就常有出差了,不过还不如现在这样频繁。哥哥和她留在家中。
后来……哥哥因为学业无法留在家里照顾她,她就只好到妈妈或者爸爸的朋友家借宿。
苏彦在客厅里看电视,秦雨果则到楼上去,从自己的房间里抱了一床干净的被褥。
然后到厨房去,准备热一些牛奶。同时躲在厨房玩手机。
安染更新了一条说说,照片上是茶屋的橱柜——塌掉了一半、只剩下一副孤零零的架子的橱柜。塌掉的残骸上附着着一层白色的面粉,仿佛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暴风雪。
“橱柜塌了,蓝瘦,香菇。”安染如是说道,并搭配一张生无可恋似的表情包。
“撒了一地,可惜了。”秦雨果评论到。
不久,安染就发来了回复:“可惜的是柜子啊。”
这橱柜是在茶屋装修那会儿买来的。不知什么原因,在使用过几个月之后,底板竟有些腐坏的迹象。诺夕在制作饼干之后忘记了将盛放椰子粉的罐子归还原位,本来安染想替她放回柜子上,结果她刚松开手,柜子就……塌了……
“噗。”秦雨果差点没笑出声。
苏彦急匆匆地跑到厨房来,一手指着门外:“雨果姐姐,院子里有一只小狗,它一直蹲在落地窗外。”
“小狗?”秦雨果连忙收起她的手机,一脸茫然地跟着苏彦走到阳台。
透过紧闭着的落地窗,她看到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物体,后足着地前足贴在玻璃上,尾巴一摇一晃的。它与秦雨果对视了半秒,“嗷呜嗷呜”地吠叫起来,像在示意她开门。
这小狗还挺讨人喜欢的,秦雨果心说,并替它推开了落地窗。
那小家伙一骨碌溜了进来,在秦雨果脚边停顿了一会儿,跑到苏彦那边,嗅嗅他的气味。
苏彦小心地蹲下身体,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的脑袋。它先是犹豫地后退几步,却也没再反抗。
秦雨果看得出神。这“小狗”的模样有几分奇怪,它的尾巴较长,耳朵像狐狸的一样偏大,嘴巴显得更细长一些。它的体型如“吉娃娃”般大小,毛发偏长。
她拿手机拍了张照片,顺便发到社交网站上:“家中闯入了一个小家伙,挺可爱的。”
是安染最先给她点赞。
“咦,这不是我们家的吗?”安染评论到。
“你们家的?”
“错了,是一个朋友的。它怎么会在你家里?”
“我发现它在我家院子里……”秦雨果回答道。厉害啊——她再一次将视线放到那“小狗”的身上。真巧合……这就是今天卧在茶屋里的那只?他的主人一定急坏了吧?
屏幕显示着安染正在输入信息,她好像输入了一大段内容,却在秦雨果准备点开查看的一瞬间撤销了回去。
“它叫白纳德。”安染说。
“雨果姐姐,它可以留在这里吗?”苏彦向她抛出一个恳求的眼神。
“那得看它愿意不愿意,”秦雨果微笑着回答,“如果它想留下就任它留下吧。”
一股烧糊了的奶油味灌进秦雨果的鼻子,在她条件反射下捂住鼻子的同时突然咯噔一下:坏了!牛奶还在锅里煮呢!
她几步冲进厨房,咔嚓关了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雨果姐姐?”苏彦也跟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她把手放到苏彦的额头上,抚抚他的头发,“时间不早了,去洗漱睡觉吧。”
*
银栀城的晚上下了雨。沥沥雨声却也不如早些几次那样猛烈了,滴答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虫鸣。
烛黎独自在街道旁找了处淋不到雨的位置站着,漫无目的地看着两侧的街景发呆。光照暗淡,街上的车辆少了很多,被雨水淋湿的柏油马路上稀稀落落闪烁有几许光点。整个银栀城看起来跟空城似的。
果然太晚了,人都散了。
她吃完她的寿司,将一次性筷子和餐盒连同包装捆到一块,随手抛出,砸进路边的垃圾桶。
“这么晚了才打算回去?”由烛黎通知来接她回分布的黍与举着一把伞,他完全……感到这烛黎实在折腾人。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嗯,玩够了。”烛黎反而一点也不在乎,只顾着我行我素。她从雨水淋不到的屋檐底下跳到黍与身边。
她还带着她的纸伞。那纸伞上浅浅的印有一道龙纹,黍与见到它,就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和烛黎初次见面的时候。这纸伞中仿佛暗藏着珍贵稀有的力量一样,被烛黎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他从来没有见她放下过。
“我要找的人,你们找到了吗?”黍与正望着她背后发愣,思路遭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打断了。烛黎斜过眼盯住他的眼睛,赤金色的兽瞳令他心底一颤。
“……还没有,”他如实回答。
“这样啊……”烛黎说,又突然想到些什么,愉悦地笑了,“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谁?”黍与应道。
“秦雨果。”烛黎眯起眼睛,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