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果遇到了一个“小麻烦”。
要么学校回家两点一线,要么宅在家里懒得出门的秦雨果,按理说不应当在社区有什么存在感——直到哥哥去了外地上学,爸妈也宣告到国外出差,邻里才开始对这个刚刚独立生活的“小姑娘”有所在意。
也是从秦雨果迈出“独立生活”的第一步起,她养成了散步的习惯:一个人戴着耳机在社区附近逛逛,和邻里闲谈几句,或者为几个关系不错的大妈帮忙遛狗——话说那种被唤作“吉娃娃”的小狗,它四条小短腿总是跑不快。偶尔秦雨果等不了,就索性将它抱着走——只是不想让自己独自在家的时候感到孤单。
这时,她注意到了一个孩子。
这个男孩和父母一起搬到小区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秦雨果在平常散步时见到过他很多次:草坪,喷泉旁,花坛边的长椅,榕树下,儿童游乐区,小球场……有的是小孩子们爱去的地方,有的地方则又相对冷清一些。
从来不因为人群的集中或稀疏,哪怕只有他一个人——总是被某个秦雨果无法理解的事物所吸引着,一待往往就过去一个下午。
秦雨果从来没有看到他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追逐打闹。他会投入到大家的话题中,与他们一块儿聊天。一旦孩子们疯闹了起来,他又会退出这群孩子们,站在一旁观望。
秦雨果是在自家的小院里和他搭上话的——他正专注于围在小院周围、修剪成栅栏状的灌木丛,从茂密的叶子中间捡出一只灰棕色的蜗牛。
小家伙名叫苏彦,念小学一年级,就住在秦雨果家的隔壁。苏彦性格内向,不怎么主动结识新朋友。实际上,他还算是一个有趣的孩子,只不过他的“有趣”往往只表现在熟悉的人面前。
秦雨果发现苏彦有许多新奇的想法。而且只要秦雨果在家,他就会来拜访她,要她讲故事。
“苏彦为什么不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呢?”秦雨果曾问过他。
“不是的”苏彦摇头回答道,“我不喜欢吵闹。”
最终,苏彦的父母都认识了秦雨果,秦雨果也逐渐得到了苏先生和太太的信任。
苏彦的父母同秦雨果的父母一样,属于“大忙人”之类。眼看着快要到开学的日子了,却不得不由于工作的原因加班几天。这意味着每天下班回家的时间会很晚。
苏家没有亲戚住在银栀城,为了方便照顾年幼的苏彦,他们想到了秦雨果。
反正是邻居,正好秦雨果这些天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她欣然答应了帮忙照看苏彦。
然而目前遇上了一个小麻烦:临时接到通知,今天下午得去参加学校举办的讲座。
她将耽搁几乎整个下午,就无法在这个下午照顾苏彦了——留他独自在家,秦雨果当然是放心不下的。
难怪这次秦雨果来茶屋,还带上了领居家的小子。安染听完她的叙述,认真地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苏彦牵着秦雨果的衣角,怯生生地打量眼前这位系了一条花边围裙的大姐姐。
诺夕在安染抱走苏彦之后不久就下楼来了。坐在柜台前边的秦雨果连忙向她打了声招呼:“嗨,诺夕。”
诺夕回应了一声,转眼就瞧见了半躲在秦雨果身后那个害羞极了的小男孩。他注视着诺夕,显得有些许好奇,又不敢接近。
“这是苏彦,邻居家的孩子。”秦雨果一边向诺夕介绍,一边轻拍小苏彦的肩膀,鼓励他主动一点,“苏彦,这是诺夕姐姐。”
他愣了一愣,抬头看了看秦雨果,又看了看想主动示好却又因为疏于和小孩子搭话而不知所措的诺夕。苏彦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诺夕姐姐好。”
“嗯,苏彦你好。”
苏彦的声音还是比较细微,看得出来,他仍然是害羞的。不过,秦雨果总算可以放心地将他留在茶屋了。
“那么,就拜托你们啦。”秦雨果站起来,把背包往肩头上一甩,顺手推开了茶屋的玻璃店门,“我听完讲座就来接他。”她说,并在跨出门的前一刻回头向苏彦挥挥手:“下午见,苏彦,要听话哦。”
“嗯,雨果姐姐再见。”苏彦也朝她挥挥手。
秦雨果去学校了。
在距离店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底下打盹的白纳德睁开它的眼睛。趁秦雨果开门的一会儿功夫,从间隙处偷偷溜出门去。
*
过了中午,茶屋的生意便进入了一天当中最好的阶段。尤其像现在的放假期间,东区总要比平常要热闹。许多学生会两三成群地外出——这些学生是茶屋的主顾。
即使安染已经提前准备好部分食材,现在却也起不到多大的缓冲作用了。安染在操作台忙着用现呈的材料制作一份又一份点心之类,等到这些准备好的食材几近用完,诺夕就要参与到工作当中去了。
诺夕不懂得如何制作花式点心,所以,茶屋平时的经营主要是靠安染。诺夕唯一可以帮上忙的就只有在厨房里准备食材——至少她的刀功不差。
诺夕在安染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去工作。
至于其他时候——可以说,她几乎是清闲的。没有升学压力,也没有生活开支的负担,就连起初经营这间茶屋都仅仅为了满足安染的“爱好”而已。安染喜欢做点心,更希望可以拥有自己的茶屋,还可以挣些零花钱。
但是这并不因为诺夕或者安染富有到了可以“挥金如土”的地步,甚至恰好相反。
从严格的意义上讲,其实她们一无所有。
蒂亚把他生前的遗物全部留给了诺夕。比如嫁接在店铺里的空间阁。这些遗留物品当中夹杂着值钱的东西,完全足够她们的日常开支。
或许,自从两年前诺夕放下了她术师的职业起,就没在打算重新拾起。但又实在想不出别的事情可做……抱着一种游手好闲的态度,度过了漫长的两年。
诺夕不曾承认,但不代表着没有任何人了解。
南枫澈明白,诺夕这是在逃避。她不愿重拾旧业也罢,看似爱好清闲也罢,装作一无所知也罢,都证明了她的“逃避”。
安染毕竟是诺夕的晚辈,即使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经历过同样的事件……换做谁也不会跟诺夕计较。
但是所谓的“清闲自在”有能够延续多久呢?
南枫澈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录下的内容满当当占领了每一页,倒是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他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用一种南枫澈从未见到过的文字记录的,每个字符歪歪扭扭奇形怪状,叫人连猜测它的意思都做不到。
南枫澈尝试过在舅舅的书店里有的那几本关于异类文字的资料上寻找这种文字的解译。他最终失败了。根本没有关于这种类型的文字的记载。
诺夕这边的资料库中也没有。南枫澈研究不出这本笔记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他放下了他从书房找来的《古代术法密文种类与示列》。
他从二楼的小窗口望出去,以一楼天花板的视角看到了店铺内部。靠窗的位置上坐着秦雨果寄留在茶屋的那个小男孩。
男孩从安染那儿要了一张白纸,用自己带来的水彩笔专注地画画。
“这个孩子发现了空间阁。”南枫澈说,“诺夕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她说苏彦还小,只要装作没过这回事,很快就会被他淡忘掉。”
“我原以为她会让安染给施个遗忘咒。”凌浅笑道。
南枫澈认同他的想法。同时也理解安染不这样做的理由——毕竟术师是人类,不如妖怪可以利用他们自身的妖力,所有术法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你们不担心这个孩子将他的发现说出去吗?”凌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他是认真的。
南枫澈沉默了一会儿。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没有人会相信他的。”他说。
*
诺夕从橱柜里取来一罐椰子粉,然后挖了几勺倒入和小麦粉的碗里。她打算烤一份饼干。茶屋的饼干卖得最便宜,制作过程也很简单。只需要把黄油融化,和小麦粉一起和匀,加入这些椰子粉,不断揉搓直到有一定的韧性。再分成小块,用模具压平。
不过,诺夕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她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苏彦跑到诺夕身边,好奇地望着她:“姐姐,你在做什么?”
“嗯?”诺夕把压好的面块挑到烤盘上,“做饼干,椰子味的饼干。苏彦喜欢吗?”她回答道,并将烤盘推进烤箱。
“喜欢。”苏彦扶住桌子边沿,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烤箱的定时开关一扭动,透明隔热板内就亮起了金色。
诺夕把罐子的盖子重新封好,欲将它放回原位——可刚刚要举起来,就被苏彦一把拉住了衣袖:“姐姐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东西想给姐姐看。”
苏彦表现得急切,仿佛他有一个重大的发现急需要分享给他人似的。诺夕只好放下手里的罐子,被苏彦拉到厨房外面去。
他把诺夕带到茶屋靠窗的位置上。那桌上倒扣着一张画过东西的纸——安染给他的那张A4纸。
他神秘兮兮地举起他的画作:“锵锵~姐姐你看,我们学校要求的小报作业。好看吗?”
诺夕做出“啊,我看看啊”的表情,俯下身来瞧了瞧苏彦的画。
他画了一个小孩子在画面中间,那小孩可能在不久前经历了伤心事,但是现在的心情有所好转——苏彦笨拙的笔法将孩子破涕为笑的样子画得略微抽象了些;孩子旁边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锯齿状的牙齿,身后却长着一对白色的翅膀。这位分辨不清到底是“恶魔”还是“天使”家伙手里握着一束花,朝向孩子的方向。苏彦把这个奇怪生灵的影子单独地画了出来,从影子的轮廓更难看出这东西的好坏了。
苏彦很聪明,诺夕认出来他画的这幅图片的排版是参考了一副最近传的很开的寓意插画,意在告诉人们“表象”与“内在”是可以完全不同的。
如果按照原图的套路来画,苏彦还应该把那小孩的影子也画出来。
可是他没有。
“这一定……是一副很有意思的画,对吗?”诺夕冲他笑笑。
“嗯嗯,这是一则故事。”苏彦点点头,“我们这次的题目就是小故事。”
“哦——那么,这是个什么故事呢?”诺夕倒来了兴趣。
“恶魔与小孩的故事。”苏彦说,“从前有一个小孩。这个孩子脾气古怪,性格孤僻,还经常撒谎,所以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孩子。
同龄人不愿意和这个孩子一起玩,他们有时候会使个鬼脸,然后一哄而散,说,这样令人讨厌的家伙,只有恶魔才会喜欢。
……后来有一天,真的就出现了一个恶魔,恶魔找到了小孩。他们走到了一起。
但是恶魔很不一样,他乐意去照顾这个孩子,并给予他关心。
小孩很少得到过如此的照顾,久而久之,小孩便愿意信任恶魔了。”
“可是,恶魔本来就是不应该被相信的不是吗?”苏彦的故事讲到一半,他突然望着诺夕的眼睛。
“嗯……恶魔是很狡猾的,”诺夕只好迎合他解释道,“它们的行为有时候看似友好,其实是另有目的的。所以——这个孩子是被欺骗了吧?”
“不,”苏彦摇摇头,认真的说,“小孩没有变坏,却在恶魔的关心下渐渐懂得了理解别人,性格也变得温和起来——这是最终小孩的改变……”
“然后呢,恶魔也得到了救赎,长出了天使一般的白色翅膀。对吗?”诺夕微笑着用手指在苏彦的画上、“恶魔”的白色翅膀处画了一个圈。
苏彦的嘴角微微颤了一下。他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
秦雨果说得没错,苏彦的确是个讲故事的天才。诺夕在之前倒也没放在心上,现在,她是彻底相信了秦雨果的说法。
“很好的故事喔,苏彦。”她鼓励地揉了揉苏彦的头发。
“哟,看来你们相处得还可以?”安染从厨房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夹点心专用的小夹子,“我还以为诺夕你不会带小孩呢。”
“你是在开玩笑?”诺夕笑答。
“是是是,开玩笑啦——饼干烤好咯,苏彦要不要一起来?”安染把视线转向苏彦,向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