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浑然如不明就里,说道:“有大师在此,老夫放心之极。大师勿须多虑。”鲁大师默然无声,胸中豪气云生:“我可不能堕了尚书堂的名头。”环视幽谷,气沉丹田,朗声喝道:“真人不惧露面。大师何必藏头露尾?请现身一见。”声响洪亮,在函谷中震震回响。
卫青坐在地上,听见声响,纳罕道:“这个老头子中气好足!他在叫谁?”谷内打斗之声不绝,他远远地什么也未听见,便是那一声“天波传音”,他也只道是耳朵里生出的幻觉。卫青犹自惘然,背后忽起一阵清风袭来,凉飕飕的,却不冰冷。卫青扭头看去,蓦地一道身影从身旁飘过,还未看清,已去远了。卫青揉揉双目,再睁眼看时,东方朔的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青袍老者。
东方朔躬身唱喏道:“青冥大师,多日不见,晚生这厢有礼了。”那青冥道人轻声一叹,道:“东方,你为何要来?”东方朔道:“晚生斗胆,来劝大师罢手。”青冥道人浑不理睬,向前踏出两步,忽道:“杀一人以宁安天下,不亦可乎?”东方朔道:“人人皆言‘杀一人可安天下’,而人人杀一人,此亦可乎?”
青冥道人低吟不答,身形化作匹练,从人群中穿入,刹那便至徐异跟前。徐异乍惊之下,眼珠颤动,直勾勾地看着青冥道人挥掌拍来。青冥道人一掌击正徐异肩头,纯厚的内劲直贯奇经八脉。徐异双足一软,登时瘫坐在地,近旁甲士举枪架住徐异的脖颈。
鲁大师暗暗心惊:“这老道的清风掌竟然练到这般境界!”青冥道人翩然前行,于人丛中游走,如若无物。谢庭、易嵩见青冥道人如风卷至,急忙舍了对阵的灰袍道人,双双一招“卧射苍穹”,刺向青冥道人。青冥道人单掌一拍,三尺青锋瞬时化为绕指柔,震得谢庭、易嵩二人连连后退。但听“呯”的声响,两把青钢剑平空折断,谢庭、易嵩均岔了真气,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将出来,身体摔倒在地!众甲士一拥而上,将二人抓起来。
青冥道人吐出浊气,转眼望向鲁大师。鲁大师神色一动,暗思:“只用一招便重伤谢庭、易嵩,这份功力我可远远不及。”眼见青冥道人将目光转向犹在缠斗的诸康,鲁大师心头恼怒,不觉向前踏出一步。不远处的玄冲道人正在凝神聚气,只等鲁大师露出破绽,便出手拿他。
东方朔甚是敬佩董仲舒的胆气,眼见形势急转直下,爬上驴身,向卫青道:“卫青兄弟,你怕不怕死?”卫青瞧着地上红雪,忆起众甲士的惨状,浑身打个激灵,嗫嚅几声,也不敢看东方朔。东方朔叹道:“也罢,你快回去。”说着拉起驴绳,扯了几下,竟也不动。原是卫青手里抓住,他鼓足胆气道:“我,我不怕。”东方朔连声道:“好,好。卫青兄弟,你真是条汉子。待会你一直往前冲,什么也不要理会。”卫青点头。东方朔抱住驴颈,叫道:“冲。”卫青答应一声,拔足便起,紧闭双目,闷头疾跑。不消片刻,已冲进外围。
这时,四名儒家剑客,三人被伏,数百甲士已不在战,而是摆成一个大阵,将马车围在垓心。外围的甲士见卫青冲来,也不知是敌是友,急忙向两旁让开。卫青行速甚急,里面的甲士反应未及,给他撞开,登时人仰马翻。卫青撞得肩臂生疼,可脚步一点不缓。他牢记东方朔的吩咐,只顾往前飞奔。众甲士见他凶悍,纷纷闪避。但凡有些脚下慢的,被他撞倒,滚在地上哇哇大叫。如此这般,卫青竟生生冲出一道口子,直逼近马车。
青冥道人见此情状,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然他涵养极好,仍悄然而立,并不阻止。其余众人皆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竟没一人上前阻挡。卫青冲到马车旁,也不停留,又往另一面的兵阵冲去。众甲士望风披靡,纷纷避开。这一来,竟又给他冲了出去。
东方朔急唤道:“卫青兄弟,卫青兄弟。”一连唤了几声,卫青才勒驴停住,人已是气喘吁吁。东方朔心有不忍,良久方道:“再冲回去。”卫青一愣,只道是自己听岔了。但看东方朔神色严峻,不似言笑,心里嘀咕一阵,也顾不上半边身子的痛楚,迈着发麻的双腿折返横冲。
众甲士见他去即复返,来势汹汹,更胜蛮牛,均感汗流浃背,惶恐欲散。统军校尉怒骂一声,叫道:“给我拦下他,敢后撤者军法处置。”众甲士听了将令,心下无可奈何,三三两两齐拥而上。卫青左撞一个,右撞一人,脚步虽踉踉跄跄,余势却未衰。有十数个甲士故意扑空,趴倒在雪地,痛声呻吟;又有十数个甲士欲合力拦截,但无人肯挡在前头,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时,卫青已奔了过去。统军校尉气得面色铁青,半晌蹦不出话来。
一人一马再度奔入垓心。东方朔舍驴跳起,往马车上扑去。鲁大师合掌一托,东方朔轻巧地落到车板。东方朔快步坐至车辕,抓起马缰,手拍马股,那马儿律律一声低叫,缓缓起行。东方朔心底苦笑:“如此劣马,怎生逃走?”
玄冲道人认出东方朔,勃然大怒,飞身而起,喝道:“哪里走?”鲁大师纵身跃起,半空中呼呼猛击数掌。玄冲道人不敢怠慢,与他硬拼数掌,双方功力悉敌,彼此均未讨到好处。
卫青急奔向青冥道人,眼见就要撞上去。青冥道人抬起手掌,往他胸膛轻轻一按,卫青登时摔跌在地。青冥道人抓过驴绳,勒住了老驴。卫青挣扎起身,青冥道人将缰绳移至他手,说道:“你轻功不错。”卫青不知所云,待要摇头,青冥道人的身影不知何去。
东方朔驱赶马车,复往东行。众甲士早被卫青冲个七零八落,人人胆战心惊,溃不成形,无人上去拦阻。统军校尉怒骂一声,领着亲信卫队,驱马斜刺里来截。
诸康向前虚晃一剑,灰袍道人连忙缩掌回守门户。诸康趁机舍他离去,凌空飞至马队上空,挥剑斜削。那校尉也颇有些手上功夫,挡了三四招,被诸康一招“回风扫柳”,磕飞他头上的兜鍪。校尉心里一惊,合身滚下马去。三个道人一齐赶来,诸康上得骏马,扬蹄离去。众道各抓下一名甲士,纷纷赶上马,疾驰追去。
东方朔驱赶马车在前,离函谷关只剩一射之地。耳边忽闻青冥道人的声音道:“你不必费力。函谷关已封闭,你们出不了关。”东方朔不知虚实,仍顾驾马前行。青冥道人飘然若仙,跟在其后。转过一处山冈,漫漫雄关,映入眼帘。东方朔勒住马驹,望着紧闭的关口,摇头发叹。青冥道人眼眺关山高耸,颇怀深意地道:“纵然轻功再好,也难度此关。”董仲舒端坐如故,微微笑道:“大师言之在理。”诸康、三个灰袍道人业已追来,皆勒马止行。
青冥道人道:“关也看了,你们随我回去罢。”诸康面如寒霜,唰地一剑向青冥道人背后刺下,三个灰袍道人的轻功皆比不上他,个个不及遮拦。眼见长剑抵至青冥道人背心,嗖地却是刺了个空。青冥道人移至旁处,道:“你非老夫敌手。”诸康只是冷哼,当即一剑刺出,剑势又急又狠,欺至青冥道人面前。青冥道人伸指一弹,但听得“嗡嗡”响声,诸康身子连打几个盘旋,一退退出丈远。诸康心下大骇,颓然掷剑。
也不知何人突赞一声“好功夫。”众人循声望去,陡峭的山坡上转出三条人影。左边是一个黄面大汉,神色颇显严峻,穿著青衫武服,甚是单薄。右边却是个美貌女子,生的柳眉杏花眼,体态婀娜,裹着绿缎裘衣,依偎在当中男子手边。那男子身披狐裘,头缠布带,面目好生和善,举止之间,极是洒脱,方才那话正是出自他之口。董仲舒目视来人,讳莫如深地道:“十年之期又过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