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连忙松开驴绳,将东方朔从地上扶起。东方朔摔得七荤八素,伸手托住后脊,口中哀嚎:“我这老腰子哟!”卫青心里发慌,好生后悔,问道:“先生没事吧?”东方朔挺直腰杆,摆手道:“无妨无妨!卫青兄弟,发生什么事啦?”
卫青指着前方道:“前头有打斗的声响,我想问问先生,要不要上去?”东方朔缓缓站起,倾耳听了半响,始终不闻一音,皱眉道:“上去看看。”卫青一手拉住驴绳,一手扶着东方朔,转过坳口,行出约七八丈远,果见地上滚起雪尘,前方哗啦啦俱是刀光剑影!
只见一个身披羊裘、头戴毡帽的儒士,立在垓心,挥动长剑,信手斩翻面前甲士,鲜血喷薄而出,洒在他发白的裘衣。身后的甲士盯着他的背心,猛力一枪扎去。那儒士身形一闪,一掌击飞迎上来的甲士,右手剑诀一引,身后甲士的脑袋登时飞天,一簇血“啾”地溅起三尺来高,漫天撒下。众甲士面沾血水,皆是一吓,个个往后退了一丈有余。卫青何曾见过这般血腥,恍惚感觉那股血水洒在自己的脸上,面色唰地煞白,险些跌坐在地。东方朔反而平静自若,心想:“观此人剑路,分明是尚书堂的向迩剑法。莫非他是尚书堂的弟子?那车中定是申培公了。”
在不远处的山岭密林中,一双青年男女斜卧树梢间。男子长得器宇轩昂,眉目清秀,嘴角微微抿住,脸颊隐隐现出一对梨涡;女子矮他半头,秀发披肩,黛眉舒展英气,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女子望见东方朔过来,嘟起小嘴道:“又来一对瞧热闹的!”她身旁的男子还未开口,女子一挥松枝,打他手背,嗔道:“小弟弟,不许胡闹。”男子无奈,心想:“你不惹事生非便好。”
恰在此时,群骑中一道身影见势纵身跃起,口中发出一声暴喝,仿若凭空响了一个霹雳,真气如狂浪急袭,向那儒士打过来。儒士无处闪避,硬接上一掌,气血顿止,身体如离弦之箭退了七八步。儒士暗提真气,只觉胸口气闷,心里惊道:“玄冲老道的本领果然高强!”他遭玄冲道人突施一掌,业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玄冲道人收回掌力,心道:“这个徐异倒也不差。”他一招得手,放眼望去,只见尚书堂的三弟子谢庭和四弟子易嵩守住马车前后两边,二人运剑如风,众甲士虽围了数圈,却没一个登得上马车。一旦有人靠近,便被剑尖刺中穴道,又摔了下去。马车旁的八弟子诸康身法极快,只见得剑光唰唰闪过,一个个甲士立时倒地,喉咙划出一道道血痕。
玄冲道人怒道:“你等非但拒诏,如今连官兵也敢杀!哼,休怪我天道宗恃众欺寡了!”他将手一招,群骑中三名灰袍道人飞身掠下,一个向着诸康逼去,而另二人奔向马车。
谢庭一剑刺下攀上马车的甲士,一个身子打旋,格开灰袍道人刺来的长剑。灰袍道人运用柔劲,粘住谢庭的青钢剑往上拉扯。谢庭运足内力,双足如同连在马车上,兀是纹丝不动。旁近的两个甲士见机可趁,双双举枪扎去。谢庭眼也不看,运掌一打,两个甲士立时摔飞出去。
另一个消瘦的灰袍道人不愿以二打一,飞身从旁越过,抖起三个剑花,分刺易嵩颈上三大穴位。易嵩一个铁板桥弯身下腰,长剑抵住车辕条,身体登时扳了过来,一招“举火燎天”,反斩灰衣道人双足。灰袍道人竖剑一挡,身体借力拔起,紧接着手腕一转,长剑划了一个大圆弧,无形剑气唰地从易嵩额下刮过。易嵩剑走偏锋,挺剑一刺,刺向灰袍道人下盘肾水命门要穴。灰袍道人暗赞一声,弯膝夹住青钢剑,无形剑气险险迫及命门。灰袍道人回剑再削,三尺剑锋从易嵩的胸口划过,割破他的白色长衫。易嵩勃然大怒,运足掌力,照着灰袍道人的胸口呼呼打去。灰袍道人伸掌一挡,但听一声闷响,二人功力悉敌,内气均是一岔,灰袍道人像皮球般摔出去,易嵩亦蹬蹬后退。车前两个甲士趁机挺枪疾刺,易嵩斜剑一削,随着“咔”地一声,两杆长枪全断去枪头。
四面甲士趁着前后二人尚在苦斗,挺起一杆杆长枪,往车里戳了进去。陡然间“嘭”地一声巨响,整个车厢炸裂开来,木块向四方激射!一块块木板“嗖”地打在众甲士胸膛,众甲士登时全跌趴在地,紧捂胸口哇哇惨叫。
玄冲道人定睛看去,风雪中一个矮胖老者立在车板,身后正襟坐着一个留着三络长白胡须的儒士。那个儒士身着大氅,正自闭目养神。玄冲道人观其面目,并非申培,心知中计,怒道:“鲁大师,你们倒是定的好计策!你又是何人?竟敢来冒替申培?”
被叫作鲁大师的矮胖老者斜眼看去,徐异正被甲士重重围住,他此刻受了内伤,舞剑不如平时灵活,被林林甲士围在中央,只是凭着剑法精湛,兀是只守不攻,方才勉强守住。鲁大师放下心来,转目别视,诸康正和灰袍道人绞在一起,二人以快打快,四边剑影乱舞,剑气纵横,一丈之内雪花乱舞,四周的甲士皆靠不近身。
身披大氅的儒士睁开双目,淡淡道:“大师不认得老夫也不稀奇。老夫是齐地末士董仲舒,从未涉足江湖。”
玄冲道人听了冷笑道:“原来是董大师。大师之名,老道也是如雷贯耳。在儒家众士当中,董大师也是个中翘楚。既然申大师已经离去,那就劳烦董大师随我等往长乐宫走一遭。”
董仲舒神色如常,应道:“老夫不曾参与新政,大师让老夫去长乐宫又有何用处?”玄冲道人冷声道:“你去了便知。”他飞身跳起,蓦地发出一声巨吼,磅礴掌力向车上打去。此时谢、易二人已给两个灰袍道人缠斗下车,车上只有董仲舒与鲁大师。但见鲁大师立在前方,双掌呼啸打出,两道雄浑的真气撞在一起,一波气浪撒将开来,四周甲士“哎哟”一声倾倒在地。玄冲道人纵身退下,鲁大师亦不禁晃了晃身子。
鲁大师收敛体内乱窜的真气,笑道:“玄冲道兄另辟蹊径,远出道家功法,独创此霹雳掌法,难道真是为与我尚书堂的天罡掌一争高下?”
玄冲道人怒哼一声,道:“随你如何巧辩!而今看来,似乎是你们儒家,非与我们道家一争高下才是!”
鲁大师呵呵笑道:“我等微学末士,但求谨守先师教诲,于愿足矣。只因墨家的血,犹斑斑可见。我等惟恐步其后尘,愧对先师,为后世耻笑。”
玄冲道人听他以旧事相比,纯属强词夺理,不由得勃然大怒。他还未发作,远处忽先传来一个声音道:“道家人但求世事无争,何来相逼之说?”语气极平极淡,在众人的耳边嗡嗡作响。远及山上的密林里,犹同附耳细说。躲在树上的二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女子吐舌道:“好深厚的内功。”
鲁大师闻音变色,惊呼道:“竟然连他也来了!”原来他听出此声乃是天道宗的第一执事长老所发,知其武功之高,仅在道家尊主之下。不由得万念俱灰,心想:“今日是走不了了。”但恨函谷关就在眼前,却在此处为天道宗阻遏,不可越度。鲁大师仰天叹息道:“命理如此。”转身向董仲舒道:“连累大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