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会,马蹄声止,只听那“少堡主”道:“不意在这深山之中倒有此佳所。有道‘险地出良景’,果非虚言。”陶老六附和道:“不错不错。可比咱们朝阳峰还差得不少。”
褚立峰暗暗惊奇,他虽来中原未久,但是“朝阳峰上朝阳堡”的名头如雷贯耳,心下暗思:“朝阳堡是中原武林十大世家之一,此子贵为‘少堡主’,非但无娇贵之气,反倒谈吐不凡。如此看来,中原也并非无人。”
“少堡主”呵呵一笑,道:“这里是终南山中最寻常不过的山峰,怎能与我朝阳峰相比。但要论起天下奇景,北麓的翠华峰当数一绝!”陶老六道:“少堡主所言极是。想来天道宗立在翠华峰上,必是个神仙居所。”“少堡主”嘿嘿冷笑道:“神仙居所又如何!到头来还是管尽这天底下的俗事。”微顿一语,道:“六爷,时候也不早,我们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北上翠华峰。”陶老六岂敢违抗,唯唯诺诺地道“是”。此后再无声响。
褚立峰听这半晌,心里已有计较,神思倦乏,当即睡下。这一觉睡至辰时,褚立峰再睁眼时,已处身洞外。褚立峰伸摆懒腰,抬头见师伯端坐崖边,身旁伫立一人,身穿大氅,弯腰曲背,头覆黑纱,不但容貌难睹,连男女年纪均辨不出来。
卫青业早醒来,独坐一旁,见到褚立峰起身,奔赴过来,说道:“褚大哥,你醒啦。我,我要向你告辞了。”
褚立峰微咦一声,问道:“卫老弟可有什么急事?”卫青摇摇头,又思不妥,连着点头。褚立峰给他逗得好笑,道:“到底是也不是?”
卫青羞红脸道:“我,我要回去找姐姐。”褚立峰霎时恼怒地打他一拳,斥道:“真无出息。你先别急着回去,褚大哥正要领你见见世面。”
乐仙君闻言望过来,笑道:“正好,老夫也要去瞧个热闹。”褚立峰微怔,旋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惊奇道:“师伯也要上天道宗?”他早年曾听义父说过,医道两家之间宿怨极深,只是内中缘由他可不得而知。
乐仙君哼了一声,道:“你且宽心,老夫不是去寻道家的晦气。”褚立峰低身道:“立峰不敢。”乐仙君长身而起,嘴唇微开微阖,顷刻过后,向褚立峰道:“此次上翠华峰,老夫需你护这位老友周全,你可肯否?”
褚立峰听他二人在以“天波传音”之法对谈,心里着实吃惊不小,奈何功力不及,未能听到内容,暗思:“这人昨日犹病体缠身,今日倒精神抖擞。难道这一夜之间,师伯便将他医治好啦?”褚立峰微微侧目,又想道:“这人的功力只在我之上,绝不在我之下。师伯让我护他,却要我怎么护他?”他生平历经不少怪事,但属这事奇之又奇,思虑不明。
乐仙君睁目道:“不肯麼?好极好极,他入了蛮夷,便连信义也全抛诸脑后啦!还教出这么个好儿子。”
褚立峰怒气勃发,抱拳道:“我这条命是师伯救的,还给师伯又有何妨!但请师伯莫要辱及家父。”
乐仙君冷笑一声,直欲发作,身旁那人伸手相拦,逐字道:“不必强求。”声音嘶哑,似乎费尽许多力气把话说完。乐仙君几欲开口,却无言语,化作长声叹息。
褚立峰听出覆面老者重伤未愈,语气平柔之极,反倒激起侠肝义胆,挺身道:“师伯,前辈,立峰一言既出,断无收回之理。若有人要害前辈,我的金刀第一个不答应。”乐仙君听他言辞慷慨,放下心来。覆面老者亦无答话,向他微微欠身。
褚立峰心意既定,忽感这一去恐不得安宁,担心累及卫青,反劝他道:“卫老弟,你多日不着家,也是该回去。”岂知卫青人小心思大,听他话锋陡转,心生疑窦,想道:“褚大哥难道也要干卖命的事情?”忆起当初与东方朔大闯军阵的情形,自觉有些用处,说道:“不、不,褚大哥,我想随你去瞧世面。”
褚立峰心头微怔,一时无言以对,暗忖道:“卫老弟平日里畏首畏尾,今儿能有这念头,倒是不易。我且把他带去,料也照顾得来。”当下打定主意,爽朗答应。
四人商量已定,齐下山峰,一路往北。褚立峰本有一匹千里良驹,但数日来已不见踪影,四人只得徒步行走。行出二里地,覆面老者忽而打起冷颤,合身倒地。乐仙君忙俯身探看,从袖里掏出一包细针,提起三枚,扎入覆面老者背心。覆面老者喘息渐定,挣扎欲起。乐仙君呼喝道:“娃儿,过来扶他。”卫青赶将过来,扶住老者的臂膀。乐仙君神色黯然,颇有自怨自艾之意。褚立峰瞧在眼里,心知覆面老者并非染疾,而是受了极厉害的内伤,心下好生诧异,但他知问询无用,更会搅恼师伯,自不会讨无趣。
四人复行数里,身后不时有几匹快骑驰过,马背上的人或手持鞭斧、或腰悬刀剑,个个雄气赳赳。走出一程,远远望见前面流淌一条十丈宽的大河。走近河边,只见水质清泠,河水潺潺流动,无湍急之处。卫青举目四望,见河上空落落不立一桥,心里不由得焦急。原来这河有半人来深,若要淌水过河,下身难免湿透。众位乘马之人虽骑着高头大马,也需将双腿高高蜷起,方敢下水。待渡过河水,立马现出自得之色,扬长而去。没有骏马代行的众豪客愁眉苦脸,干立在河边。他们本是上门“祝寿”,倘若成一副落汤鸡的模样,脸上可是要大大地无光了。
卫青问道:“褚大哥,这可怎么办?过不去啦。”褚立峰微微置笑,道:“先等等看。”面上却无半分焦虑之色。卫青听他此般言语,在一旁暗暗着急。乐仙君瞧出褚立峰的心思,忿然想道:“且让你瞧瞧我中原英豪的风采。”四人待立良久,众豪客只是交头接耳地说来道去,断无一人肯去涉水。
乐仙君面色铁青,隐隐要发作起来。在这当口,原路走来一背剑男子,身姿潇洒,俊秀倜傥。豪客中不乏见识广博之辈,识得这人是江湖上名声响亮的“两仪剑客”常旭。只见他悠然行至河畔,信手捡起几粒石子,忽地掷出一粒石子,同时身形跃起,一足点在飞石上,但听“噗通”声响,石子堕入河中,他却凌空跃起。如是数番,跃到对岸。众人见他露出这手功夫,经不住喝起彩来。常旭傲然轻笑,径自离去。
其后复有一人行来,衣裳褴褛,嬉皮笑脸。众豪客瞧他貌不惊人,皆不在意。那人却也俯身捡起几块石子,拿在手中掂量起来,笑道:“可惜不是金子。”众豪客不由得嗤笑起来。那人忽把手一扬,七八粒石子尽抛向空中,一人忍不住笑骂道:“你当好玩麼?”那人不答,纵身跃起,竟比常旭还高出三尺。众豪客大多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一眼便知这人轻功了得,见他身形落下,突复拔起,仿佛空中有梯,任他行走。转瞬之间,“行”至彼岸。河中顿时响起“噗通”水声,接连数响,如在众人心头敲打。众皆寂然,竟连喝彩也忘了,只听得远远飘来那人的声音道:“果真好玩极啦。”常旭尚未走远,这时回望那人,满脸讶异羞恼之色。
乐仙君瞧出他是使出“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把石子洒到空中。倘若仅是抛石过河,这本不难,难的是他在每一块石子上使的劲力不同,石子飞行的快慢便也不同,如此布成一道“天梯”。乐仙君自忖,单论对力道的把握,他也难及此人,心中大为惊奇,想道:“这些年来倒是出了不少才俊。”
众豪客大多是老江湖,却俱不识后者,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便在这时,后方又来了三人。当先一条大汉,浓眉大眼,在蜡黄色的脸上似有两道电光射出。身后男子戴着头巾,神态慵懒,举止悠闲。身旁依偎一个美貌女子,生的柳眉杏花眼,体态婀娜。众豪客皆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