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立峰晓其性情,付之一笑。卫青却颇显沉重,嗫嚅道:“褚大哥,你,你是胡人?”褚立峰并无忌讳,应道:“不错,我是胡人。你可痛恨胡人?”卫青憋红脸,道:“不,不。我,我是听说胡人个个是吃人的怪物。褚大哥,你,你一点都不像。”褚立峰哈哈大笑,胸口痛将起来,喘咳数声才止。狂笑过后,忽而神色悲戚,叹息道:“是哩。怪物、怪物。”
卫青奇道:“褚大哥,你没事罢?”褚立峰舔舌道:“想起美酒啦。这一日不饮,心头似有千虫万蚁噬咬一般。可惜几壶美酒都在云飞那里。”乐仙君去而复返,听了此话,劈头喝道:“叫你莫多言语,还在聒噪。依你如今病态,思欲饮酒,不怕死麼?”褚立峰知晓这“师伯”的脾性,连称“不敢”,又道:“立峰丢了性命不打紧,坏了师伯名誉可就是天大的罪过。”
乐仙君哼了一声,语气却柔和许多,道:“待会进去里面,不论你察觉任何异样,不要问,也不要多说。可听明白?”褚立峰糊里糊涂,皱眉道:“但听师伯吩咐。”乐仙君道:“娃儿,扛他起来。”卫青自无违抗,将褚立峰扛起,随在乐仙君身后。
乐仙君推开石壁,现出洞门,褚立峰见识远胜卫青,不由得惊道:“机关术?”乐仙君回首怒目,褚立峰立知失言,心中虽有千百个不解,但已答应在前,正色道:“师伯放心,立峰绝非多舌之人。”
乐仙君踱步先入,待卫青走进深里,复又关闭石壁。褚立峰两眼一抹黑,激起学武之人的本能,不禁意观周遭变化。他虽身负重伤,但耳力灵敏非常人所及,洞内传出一道几不可闻的呻吟声,却被他收入耳中。褚立峰诧思道:“这里还有一人?”观其呼吸,似在忍受痛楚。褚立峰大为惊奇,旋即又想道:“师伯虽然固执,但医者仁心,救死扶伤自是常有的事。他既不愿我知,我何必多问。”这般想来,便不在意。乐仙君吩咐卫青将褚立峰放躺,又叮嘱二人安静休养,别无他话。
褚立峰身负重伤,躺下便即入睡。卫青却是不能,他一来无病,二来睡了一日,身心正佳,闭目良久,精神反而愈加抖擞,心里胡思乱想起来:“也不知姐姐过得好麼?她,她是不是真心待我?”、“爹爹,他给我留下什么信?二姐为什么不肯给我?”、“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他暗自懊悔,不该莽莽撞撞就跑出来。但是如今这番模样,他又舍不下褚立峰离去,复又压住心事,反而想起紫衫女子的笑颜,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这几日来,他总要梦见她,偏生情难自已。
辗转反侧了许久,已近正午。卫青陡然觉得身体颠簸来去,睁开双眼,见到乐仙君鹤发童颜的模样,呼吸急促起来,心道:“他要把我背到哪里去?”乐仙君行出洞口,将他放在石壁边上,自又离去。卫青不胜诧异:“昨日也是把我搬出来麼?这老头子真是古怪透了。”正在惊疑之际,斗听乐仙君喝道:“醒了就爬起来,鬼鬼祟祟是要作贼麼?”又听褚立峰笑道:“卫老弟,我这师伯不是寻常老者。你快起罢。”卫青羞得满面通红,急忙爬起,嗫嚅道:“我,我…”欲待辩解,又自知无理,不禁红透耳根。
褚立峰正在篝火边上,半卧一块孩童般大小的巨石,向他招手道:“卫老弟,你不必介怀。过来吃这兔肉,当真是滑腻可口。”卫青偷瞧乐仙君的脸色,这喜怒无常的老者淡淡道:“过来坐罢。”卫青急窜数步,坐到褚立峰身旁,接过烤熟的兔肉,大口嚼起来。二人吃饱过后,乐仙君又将他们唤进洞府。
连着二日,皆是这般生活。若换做别人,怕是难以忍受,但卫青年纪虽小,吃苦不少,在侯府里更常常寂然一人,如此度日,并无不适。待到第二日傍晚,褚立峰已经能起身行走。乐仙君甚是满意,不住顄首。褚立峰向他抱拳道:“多谢师伯救命之恩。”乐仙君捋着长眉道:“不必了,不必了。老夫救你,别有缘由。”褚立峰一愣,道:“不知师伯有何差遣?”乐仙君摆手道:“你不必理会,安心养伤,到时候自会知晓。”褚立峰不再多问,又歇养两日,身体恢复有七八成。
这一日,日沉西山。褚立峰在崖边施展拳脚,每一出拳,呼呼有声。顷刻过后,演练了一套长拳,身上出却不少热汗,心里暗喜道:“师伯的医术果真是天下无双。”回首望见卫青亦在摆弄拳脚,一招“千里横行”不尽得力,当下哈哈大笑。卫青收住拳脚,挠头道:“褚大哥,我打得是不是糟透啦?”褚青山行来拍着他的肩头道:“不,不,打得好极了。”卫青嘿嘿一笑,道:“褚大哥,你身体好了麼?”褚青山拍着胸膛道:“你打一拳试试?”
卫青将信将疑,提起拳头,只用上五分力气,一拳打在褚立峰胸口,恰似碰上一块铁板,身子反倒向后栽倒。褚立峰伸掌将他拉起,道:“如何?”卫青连连点头赞道:“褚大哥真厉害!”
乐仙君走过来,捋眉道:“不出吾之所料,时候正好。”褚立峰上前拜道:“师伯有何差遣,但请吩咐,立峰当尽力而行。”乐仙君道:“勿急,明日便知。过去吃一些野味,明日才够力气。”褚立峰心中更添疑惑,暗思师伯性情古怪,不敢多问,依他吩咐行事便是。
三人食毕,复进洞府,将要歇息。卫青独自想道:“褚大哥既已没事,我明日便回家去。”这几****甚是挂念卫子夫,此间事了,恨不能即刻回去。褚立峰卧在另一侧,他功力恢复,耳力更是了得,日日夜夜听见那道微弱的呻吟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滞,心里煞是惊诧,寻思道:“以师伯的医术,竟也无法替他治愈,这人究竟害上何病?”正要细辨时,陡闻马蹄动地的声响,惊诧道:“如此晚了,谁还到这深山中来?”
只听得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少堡主,你身份尊贵,怎可在鸟不拉屎的山里头过夜?”接着有一个温润的声音道:“陶六爷,爹爹曾数次教导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六爷这话要是让他老人家听到,少不得要挨一顿骂。”原先那道粗犷的声音道:“少堡主教训的是。”
褚立峰一听,暗忖道:“原来是中原的江湖豪客。听他称作什么‘少堡主’,当是个世家子弟。”忽而记起明日是何日子,暗思道:“明日是道家尊主齐元君的寿诞,江湖上大凡有名望的豪客皆要赶来长安与他‘祝寿’。这个‘热闹’却是不可不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