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认得孟昶,却不识他身后的赵公子及那美貌女子。孟昶大步流星地走来,停在河岸一棵梧桐树前。这棵梧桐树高耸入云,有四五人般粗壮,也不知有多少年光景。群豪见他不去渡河,反倒伫立树前,只道也是束手无策,便不在意,各自絮叨闲聊。卫青犹记当日他在客栈中豪气干云的模样,兀自目不瞬移地巴望他。
孟昶移步向西浅行数步,双足立定,单掌倏地拍出。群豪正在说得热闹,陡然间一声霹雳震响,大地颤抖,个个立足不稳,功力稍差者摔个灰头土脸。人还未及爬起,目中一个庞然大物飞射向河,“扑通”巨响,架在两岸之间。群豪皆不敢置信,一个壮汉竟至连打自己数个耳光,呓语一般地道:“老子不是在做白日梦罢?”
孟昶收回掌力,率先登上梧桐树干。他每一踏步,树干便应声凹下三分。待他走到对岸,树干变成一条灰色路径。褚立峰见他齐根断树、踏木成径,全不费力,心知其功力犹远在己上,不由得叹服。赵公子偕美貌女子随之渡河,走到木桥当中,美貌女子回头道:“诸位也不要呆着,一齐过来罢。”虽是招呼话儿,但语气淡漠之极。
褚立峰心道:“中原人物如此,回去后当劝单于谨慎行事。”当即登上木桥,紧随二人之后。乐仙君抚眉欢笑,心下得意,继之登上。卫青收起钦慕之情,扶着覆面老者跟随其后。众豪客三三两两也都登上木桥,过到对岸。
孟昶行不数丈,迎面忽有一阵疾风袭来。孟昶右手一抄,手中露出一粒鹅卵大小的石子,霎时双眉紧凑,握掌为拳,石子尽化为粉薺纷纷扬扬洒下。孟昶发怒道:“卑鄙小人,可敢现身?”喝声高亢,在峪口阵阵回响。
西首山坡虬松上闪出一个瘦精人儿,群豪瞧其身影,认出是方才踏空飞渡的汉子。精瘦汉子掂量手中的石子,笑容满面地道:“你的功夫倒也不差。”
孟昶轻哼一声,不与他理会,沿山路继续行进。那汉子仍旧嬉皮笑脸,忽而将手中石子一股子掷出,满空飞舞,互相碰击,或走直线,或走弧形,竟从四面八方包向孟昶。群豪瞧了,惊奇更甚于前,齐声喝起彩来。孟昶却似无察觉,脚步未有停歇。群豪不由得为他捏一把冷汗。哪知一道曼妙的身影由他身后闪出,哗啦啦拍出一片掌影,漫天石子尽让她收入掌中。
美貌女子脚踏斜坡,单掌一甩,石子呈直线射出,“呯呯”没入松干。群豪未及叫好,那棵松树突地齐根栽倒。瘦精汉子纵身跃起,踏壁疾行,嘻嘻笑道:“好凶,好凶!”几个起伏,没入林中。美貌女子复入行中,向孟昶微微欠身。群豪瞧得纳罕,议论纷纷。卫青连连赞叹,对学武之人更添佩服,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练到这种武功?”复而心寒:“我不过是一个任人打骂的奴仆,哪来这种福分!”
群豪紧随孟昶三人,行进密林,远远听到“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又走了一阵,只见一道银涟沿着峭壁飞泻下来,击打山石,溅起千朵银花,撒入碧波中,丝丝凉意漫上山道。虽已入冬多时,但长安的寒气似被早冬的雪一下带去,近日来天气暖和如春。群豪心情欢畅不已。
忽听有人击节高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群豪循声望去,陡见一个黑影从崖上坠下,扑通落入水中,激起千层的浪花。众皆惊愕失色,有人忍不住咧嘴骂道:“真是十足的晦气。”只道是有人寻了短见,便欲远远走开。霎时听闻一声巨响,湖水溅起一丈来高,一个黑影飞也似地跃上山崖。群豪犯起嘀咕,复窃窃私语起来。卫青见他跃下纵上,煞是好看,心里敬佩不已。
褚立峰露出神思之色,向乐仙君悄声道:“师伯,此人的身法与那不人不鬼的东西颇有相合之处,莫非是一路人?”乐仙君道:“老夫亦不知晓,且跟住这三人,静观其变。”褚立峰不想平日心高气傲的师伯也会说出这般话来,不禁暗暗好笑。
但见孟昶已自远去,群豪急忙跟随。众人愈往前行,两旁林木渐浓,迎面一块大岩石当道,形状阴森可怖,自空凭临,宛似一个老妪弯腰俯视。群豪中有不少人曾到过天道宗,心知将至山崩石海。行出数丈,果见前路巨石叠置,高低错落,几无通道。
孟昶这才立住脚步,露出感叹之色。赵公子道:“由这里上去峰顶,那儿地势险要,正是养精蓄锐的佳所。”孟昶颔首道:“走罢!”当先纵身跃起,在巨石间来回跳跃。赵公子身形继起,美貌女子随在其后,二人在巨石间奔腾跳跃,身法轻灵,衣袂飘飘,恍若神仙眷侣。转瞬之后,三人的身影隐没在山石间。
褚立峰惊道:“师伯,该当如何?”乐仙君沉吟道:“只盼那群贼子不知我们行踪,先上山去罢。到了太乙宫,当无人敢肆意撒野。”褚立峰心下明白,单论武功,他绝非昨日那不人不鬼的大司命的敌手,若真与师伯口中的“那群贼子”狭路相逢,他未必能保护覆面老者周全。
褚立峰更不敢怠慢,挺身欲登上石径。乐仙君却从后将他拽住,低声道:“且慢,待其他人先走。”褚立峰也非蠢人,一点即通。适才那三人武功卓绝,与他们伴行自然无忧,如今强手已去,当隐蔽行迹方是上策。如此一想,与乐仙君故作犹豫之色,待到旁人上山,方蹑在其后。卫青唯二人如何尽可,扶住覆面老者跟随他们便是。覆面老者则不发一语,任由卫青搀扶。行这许久,卫青已大汗淋漓,但觉覆面老者手臂冰冷,一无汗渍,不禁狐疑满腹。
众人艰难行进,只见两旁斜坡巨石前挤后拥,似有翻滚奔腾之势,或立或卧、有直有斜,千姿百态,嶙峋峥嵘,巍巍壮观。当先一人叹道:“如此恶地,却独辟出一条小径,真是奇也怪哉。”群豪观他明眸秀眉,油头粉面,像极了女子,皆嗤笑起来。
却有一个穿着粗褐衣裳的虬髯客正色道:“此地险恶之极,本来无路可通。直到我朝初年,天道宗宗主赵衍与殷长生为争天下第一的名头,约在山顶相斗。二人途经此地,不愿曲曲折折地绕道,便齐力辟出一条路径,正是眼下我等所行之路。”众人见他腰挂一把斧头,形体彪悍,认得他是江湖上成名许久的“樵夫”乔四梁。
褚立峰却是不信,道:“这些巨石,少说也有千斤重,要一一挪开,哪怕武功再高,也非得累死不可。”群豪深以为然,纷纷点头呼应。
乔四梁强辩道:“这是我师祖说的,他老人家是当年那场决斗的公证人。”群豪皆知这乔四梁武功不高,当下嘲笑有声。乔四梁面红耳赤,但陈年往事,如何辩解得来。
粉面少年却抚掌笑道:“说的妙极了。奇景出佳话,正是相得益彰。”褚立峰轻哼一声,脸上现出厌恶之色。卫青喃喃道:“世上真有这样人?”不禁心驰神往。覆面老者忽开口道:“自然有的。”声音虚弱,气若游丝。卫青偏听得真真切切,心下骇然。乐仙君皱眉道:“不宜多言。”向卫青瞪了一眼。卫青连忙掩口,不住点头。
众人又转过两道弯,陡见好大一块圆滚滚的巨石立在当道,阻断前路。群豪皆感惊诧,不由得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