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大失所望,惆然长叹,猛然间瞥见一个曼妙的身影疾奔上桥。东方朔高声唤道:“卫姑娘!”卫子夫回头张望,见着东方朔,如遇救命稻草,奔将过来,便即跪地,道:“求先生相助。”
东方朔连忙拉起她,虽隔着衣物,然则不知为何,见惯风月如他未敢稍加多持。卫子夫潸然泪下,道:“先生,青弟他,我,我对不住他。”
东方朔道:“方才那话,我也听见了。你且莫要难过,将事情解决妥当,方是正理。”卫子夫却也止不住珠泪滚滚淌下,倾诉道:“其实青弟过得不快活。他刚来家里的时候,姐姐把他当作仆人使唤,还送他到侯府里当骑奴。当初娘辛苦一辈子,希望我们几兄妹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用仰人鼻息,终日担惊受怕。”
东方朔顿生怜爱,说道:“姑娘莫要伤心。若姑娘信得过鄙人,鄙人可为姑娘和卫青兄弟赎身。”卫子夫惊起却回头,拭泪道:“多谢先生宽慰。可是侯府重地,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赎身。”东方朔远眺河流,默思良久,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旋视董仲舒,诚心诚意地道:“望大师相助。”董仲舒微微一笑,笑中颇含意味,起身道:“既是东方之事,老夫略尽绵力,未尝不可。”东方朔唯有苦笑,心里不禁惦记卫青。
卫青负气离家,也不知该往何处,一路浑浑噩噩,途尽辄转,出了洛门街,行至宣平门口。双目朦胧,恍惚看见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彼时他从平阳县逃出来,不知吃尽多少苦头,几经辗转反折,才到长安城寻着两位亲生姐姐。忆起往事,泪如泉涌。数年来遭受的百般苦楚,也远不及今日的一片心痛。卫青抬手狠狠地搓了搓眼睛,身后忽传来一声呼唤:“卫老弟!”卫青转身瞧去,只见两匹高头大马靠近身前。其中一乘骑客衣襟袒露,银发飞张,正是马店店主褚立峰,另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却是况云飞。卫青陡然见到两位熟人,心情激荡下,一时竟哽咽无语。
褚立峰哈哈笑道:“卫老弟是来送褚某麼?”卫青一怔,道:“褚大哥要走?”褚立峰道:“是啊。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自然是到离开的时候。”
卫青想起他平日里种种的好处,不禁热泪盈眶,道:“褚大哥要走,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
褚立峰见他颇有心事的模样,爽朗大笑,道:“既不明言,却能相逢,正是你我的缘分。”俯身伸出厚重的手掌,续道:“卫老弟,可愿与我快马飞骑,同行一程。”卫青慨然起意,伸手握住。褚立峰轻轻一拽,卫青的身子腾空而起,坐上马背。褚立峰按马徐行,出得宣平门,忽地扬鞭驾马,骏马律律长嘶,蹄下生风,向前飞驰。
行出一里地,况云飞早落得不见踪影。褚立峰在马上呼叫:“卫老弟,我教你的驭马术习得如何?”卫青顶着大风呼啸之声嚷道:“褚大哥交代的事,卫青都有照做。”
褚立峰喝一声“好”,纵身下马。卫青失了依仗,险些倒栽跟头。褚立峰长声笑道:“你可得使出全副本领,不然未必追得上我。”说着迈开大步,人如腾云,顷刻间便远远地赶在卫青前头。卫青暗思:“可不能让褚大哥瞧不起我。”当下抓紧马缰,卧身驾马,但觉周边景似倒流,不住从眼前越过。更妙的是这马儿虽奔行如飞,马背上却平稳之极,几无颠簸之苦,心里更为欢畅。
褚立峰一溜烟奔出二里地,待稍缓几口气,卫青已追上来。褚立峰见他驭马有术,心中大是欢喜,脚步加快,又将他抛在后面,但一歇气,卫青复即追上。褚立峰自知以他的轻功,短程内赛过良驹尚可,但若论脚力悠长,却是大大不及。他有心考量卫青的骑术,便折转方向,登上险坡。
卫青驾马追及,见山坡上乱石交错,若是平日,他定然勒马止行,今时胸中却有一口闷气,正是不吐不快,想道:“这也难不倒我。”驾马左右腾挪,几次闪避险到极点,令他背冒冷汗,却也畅快之极。
奔出数里,骏马走上一条山岭,山岭更是崎岖。褚立峰仍在眼前若隐若现,卫青只跟定他,又过许久,登上一处高台,天地豁然开朗,白云飘飘,雾萦山间。
褚立峰双手叉腰,立在崖边。卫青勒住骏马,翻身跃下,却不向前,愣愣地望着褚立峰熊阔的背影,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惭愧。褚立峰盘腿坐下,拍打身边的岩石,叫道:“卫老弟,过来坐。”卫青走出三步停了两步,犹犹豫豫之下,良久才到褚立峰身后数尺之地。
褚立峰付之一笑,说道:“卫老弟,心情可好些?”卫青嗫嚅几声,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褚立峰仰天道:“在我家乡,但凡遇到烦心事,我便逐云驰骋,一久胸中的恶气也消去。”
卫青奇道:“褚大哥也有不开心的事情?”自他认识褚立峰以来,见他日日清闲之极,心里暗羡不已。
褚立峰拍腿大笑,道:“你褚大哥又非神灵,自是有烦心恼怒之事。”
卫青俯看云腾雾绕的深谷,幽幽地道:“这世上为什么有这许多不开心的事情?若从这里跳下,是不是再没有了?”
褚立峰粗眉紧皱,猛地跳起,抓住卫青的束发向后拉扯。卫青生生吃痛,闭紧双目。却听褚立峰暴喝道:“你望望天,何其宽阔!你可知晓,天有多大,地有多广。莽莽大地,你还未去驰骋,便想到死。难道是褚某看错你啦?”言罢松开手掌,复又坐下。
卫青心里发酸,旋即睁开双目,眼见青天白云,当真看不到边际。这日常见惯的景象,今时看来却别具一番韵味。卫青瞧了又瞧,心中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正自欣喜,陡然见天边飘来一个黑点,由远及近,渐次清晰,原来是一头玄色大鸟,两翼硕大无比,嘴喙又尖又长,正朝他们这儿掠下。卫青惊呼道:“褚大哥,有一头怪鸟。”
褚立峰抬头看时,玄色大鸟已到头上十丈高处。褚立峰一跃而起,喝彩道:“这可比我见过的雕儿更显雄壮。”当下暗扣几枚钱镖,欲待它再近些,便出手打下。
头上忽传一道低沉的声音悠长地吟道:“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尔等愚昧凡人,何不跪迎本君?”声似惊雷滚滚,由四面八方涌到二人耳中。
卫青不解其意,但觉诡异非常,脚肚子一软,险些跪下。褚立峰横掌一托,卫青当即立定,如何也跪不下去。褚立峰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这般小把戏,对褚某无用。有胆量便现出真身,褚某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
玄色大鸟在天际盘旋数周,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倏地似流星呼啸掠下。褚立峰暗道一声“来得好”,扣在手中的钱镖呈品字形打出,劲势之急,不下于二石弓射出的飞箭。玄色大鸟颇具灵性,竟把身子一扭,全避开去。褚立峰大笑道:“有趣极啦!”待到玄色大鸟掠至一丈高处,手里最后一枚钱镖奋力射出,正中大鸟左目。玄色大鸟惨声嘶叫,身子翻起,舞动利爪向他脑袋抓下。褚立峰抬拳暴打,击在大鸟足上。玄色大鸟吃这一痛,又是一声鸣叫,旋即高高飞起。褚立峰叫道:“莫走,本大爷正要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