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了约一炷香的功夫,老翁进来端了两份饭菜,却没说一个字。二人交接饭菜时,枯瘦的右手突然抓向司徒子左臂,司徒子右手依旧接过饭菜,左手二指并拢,戳向老翁手腕处太渊穴,老翁右手一缩一伸反抓向司徒子神门穴,二人手掌上下翻飞,你啄我戳,眨眼间拆了十余招。司徒子一声怒哼:“够了!”二人同时住手。
看似简单地试探,实则凶险之极。老翁招招戳穴,毫不留情。他开口道,声音生硬沙哑:“城中已然大乱,你带着两个包袱很难混出城去,水道他俩承受不住,先在这呆几天,我送他们出城。”
司徒子点头道:“好,麻烦您老了。”说罢,老翁转身离去。
原来这俩人居然是同一门派下,老翁是个京城里的联络人,方才二人关于买烧饼的对话包含有暗语。哪有买家会把买来的烧饼装进麻袋里。司徒子带着路羽二人难以出城,便寻了门派在京城里的暗点请求相助。
重云散尽,月已中天,照的窗外白亮一片。路羽悠悠醒来,见得一个陌生地方,胸口一滞,浑身一软,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他茫然回首,只见得一个小屋,凶神恶煞的大叔在休憩,陆涯尚未清醒,不由得心中大恸,眼中泪花闪动,他挣扎着站起来,手扶墙壁,霎时间,只觉得茫茫天地,自己是多余的,并无安身之处。“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自己连只扁毛畜生尚且不如,活着有何意义呢,路羽在心中不断反问自己。
路羽思考自己的人生,回忆过往,悠悠十几年,竟然无一值得称道的事,心思愁苦,悲极感伤。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陆涯从昏迷中醒来。路羽望着他,面黄肌瘦,满脸黑污,衣衫褴褛,想起他刚刚的恐惧惊慌,喃喃道:“可怜虫。”一瞬间,似沧桑了年华。
陆涯只觉头昏脑胀,听见路羽似蚊叮般的声音,道:“你说什么?”路羽摇摇头,没有言语。二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互相凝视,眼神中有悲伤,有无奈,有同病相怜,有相见恨晚。直到困意涌上,席地而睡。
翌日清晨,待到二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陆涯看到桌上摆好的饭菜,附带一张纸条:不许离开屋子。陆涯苦恼道:“这可怎么办,我弟弟谁来管啊?”言语中无尽伤心之意。
路羽叹道:“事已至此,不是你我能掌控的,听天由命吧,填饱肚子最重要。”
说完,奔波一日,均是饿了,不在意饭菜味道,狼吞虎咽起来。饭菜见底,陆涯又苦恼不止,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询问患难之交,“真是造化弄人啊,老天爷怎么这么对我,怎么这么对我弟弟,年纪轻轻就要奔赴九泉,我可如何是好?”
“能不能偷偷溜出去啊,这到底什么鬼地方,为什么是我卷进这样的事,我只不过偷个鸡腿而已啊,只是为了不被饿死。”
絮絮叨叨,路羽烦躁的道:“光说有什么用,我们试试看能不能出去,就算被抓着,他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毕竟他辛辛苦苦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方来,肯定不会杀我们。”
陆涯一听,觉得甚有道理,道:“那我们就试试能不能逃出去。”
二人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探头张望,走廊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左边有三个房间,右边一个,自己在左边第三个房间。路羽和陆涯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刚走到走廊的转折处,只听‘吱嘎’门开了,从第一个房间里走出一个杀气腾腾的大汉,正是司徒子,他默默的注视着二人,尚是初秋,天气炎热,路羽却觉得冷若寒霜,不敢再往外跨一步。在冰冷的目光下,路羽和陆涯慌忙逃回去。
整整一天,二人试了各种方法,爬墙,跳窗,大喊大叫,扔东西吸引对方注意力,装死不省人事,稀奇古怪,绞尽脑汁。司徒子何等人物,当年在江湖上唤作换日法师,偷天换日之能,耳力、目力、嗅力无不是上乘,只当作是跟两个孩子游戏解闷,不以为意。
如此这般,平平静静的过了三日。白头老翁只管送饭,沉默寡言,甚是无趣。到了第四日,天刚蒙蒙亮,老翁便过来敲门。司徒子叫醒两个孩子,打开门,老翁说道:“官府已在通缉你和这两个孩子,今天是粪车出城的日子,我和这边运送的人有些交情,将他俩塞进桶里,装在车上,便能出城。你自己想法子出去。出城后在城西八十里处有片松树林,在那里会合。”
司徒子道:“甚好甚好,倚仗您了。”
路羽听闻要将自己装在粪车里,大叫不要,挣扎着要往外跑。老翁不由分说,出手如电,将他俩击晕,尼龙绳将手脚绑了,毛巾塞在嘴里,装进麻袋。老翁冲着司徒子点点头,提着麻袋,轻若无物,离去。
天空阴沉沉的,有些闷热。司徒子整理好房间里的东西,估算下时辰,约莫有一个时辰左右,便能到达约定地点。前几天那场大乱,司徒子估摸恐怕水道是被官府的高手发现了,决定等上一等,待人多混杂时,混出城外。
天才刚亮,这条街上就人满为患。吃烧饼的,吃包子的,吃油饼的,吃面条的,多的如蝇虫般,吃完一批,又来一批,小二反过来颐指气使,来吃饭的客人倒是低声下气。早点便宜,来吃饭的太多,若不跟讨好小儿,哪有坐的位置。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飘在空中,令日夜蹲守在这的人厌恶烦躁,恼羞成怒。
上官求道在这呆了整整三天三夜,他三日前追踪司徒子而至,然后卡在这里,竟是失了方向,街后污水横流,街前人来人往,实是鱼龙混杂,追踪困难重重。他只觉得是奇耻大辱,日夜在此苦等,细细观察,只求发现蛛丝马迹。
易者改变,容者容貌。易容之术,乃塑型化装,化形化相,高手可转瞬之间,改头换面,似成另外之人。司徒子便是精于此道,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五十出头的老汉,说话粗声粗气,,皱纹深刻,满手老茧,真如从事过多年劳作。出门挤来挤去,算是找了个位置,一张桌子,四条长凳,一条凳上挤了三四个人,你挨着我,我靠着他,好在吃的快,走得快。司徒子叫了碗面,哧溜哧溜的吃着。
天空乌云密布,阴暗无光,闷热十分。上官求道低头叹了口气,三天三夜没有发现,自己怕是要无功而返。无功而返事小,折了面子事大。他自行走江湖以来,鲜有失手,倒是这次,猎手遇上狡狐,堪堪输了一筹。
正是寻思,肚子咕咕叫起,上官求道跳下房顶,人虽众多,他身子好似泥鳅一般,滑进一家面铺。恰好有人起身,上官求道抢身坐下,不理会周围人的忿忿咒骂,交了碗阳春面,坐着环视四周。司徒子心中大骇,居然是他,竟在这碰到了都卫府的人,强压下心里的惊浪,表面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吃着面,不急不缓,和方才如出一辙。
几息之间,司徒子吃完,咕嘟咕嘟喝完面汤,窃喜蒙混过去,起身正要离去,后面传来一句:“站住!”司徒子暗叫不好,莫非自己被识破了,故作镇定,转过身来。上官求道极善识踪,六识敏锐,直觉惊人,只觉得莫名的奇怪,才脱口而出。老汉回头看着他,不耐的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上官求道盯着他,灵光一闪,大喝道:“司徒子!”司徒子心头大骇,掉头钻入人群,上官求道衔尾猛追,一时间,满街喧哗,人群骚动,乱如蚁窝。原来那上官求道识人无数,锐眼如刀,饶是收敛了自身气息,常人依旧是不敢直视其眼,司徒子神态衣着模仿的惟妙惟肖,毫无破绽,却是此处出了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