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一直叫母亲为姨娘。
虽然在父亲面前,哥哥叫母亲一声娘亲,但父亲不在时,甚至在同我说话时,他仍旧唤母亲为姨娘。我对此早********,母亲似乎也从不介怀,总是任哥哥如此称呼。只是一旦被父亲听到,总免不了训斥哥哥一顿,纵使如此,哥哥依旧不改。
哥哥不是个忤逆的人,但在这件事上,他却没有半点顺从父亲的意思,小时有一次,我偷偷地看见父亲用藤条狠狠地抽打哥哥,哥哥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就是你母亲!”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勃然大怒。
哥哥只穿着单衣,藤条打在身上,现出了道道血痕。哥哥就那么跪着,直到母亲赶过来父亲才停手。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进去抱着哥哥时只知道哭,哥哥却一滴泪没流。
哥哥待我与其他人不同,说来也奇怪,我自小与哥哥倒比母亲熟悉,哭闹不安时往往哥哥在身边才觉得安稳。父母都叫我萱儿,唯独哥哥称呼我为婉婉。婉婉长离,临江而翔,哥哥说,这是我的姨娘,也就是哥哥的母亲为我取的小字,姨娘虽不是我生母,却疼爱我甚于亲生的哥哥。
姨娘的离世对于父亲打击很大,哥哥告诉我,在家里,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起姨娘,无论父亲还是母亲也从来不对我讲过只言片语,只有哥哥,但也是我们独两人时,他才稍稍提起。父亲深爱姨娘,她生前喜欢侍弄花草,父亲便在后园中广植玉英,四时不谢之花,八节常青之草,才有了相府的一片欣欣。
哥哥二十岁便因功加封武德侯,父亲只哥哥一子,哥哥即使也像京中其他富家公子一样每日吃喝享乐也能世袭父亲爵位,但父亲没有打算让哥哥一声庸碌,哥哥也从没贪图享乐。哥哥在军中主事,多行招抚之仪,使多处免遭兵戈之祸,声名远播阡陌。
长在江南水乡的哥哥,同母亲一样继承了江南的温文尔婉。他多数时间出使,远疆炎日、边塞烈风却少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相府少侯风仪俊雅名动京师,每每哥哥在城中经过时,常常会引得少女窥望。
哥哥年岁不小,可尚未娶亲,放眼京华,不要说哥哥这样的功勋重臣之后,就算是普通的人家,业已加冠的儿子已经娶亲生子,就算稍晚娶亲,凡公子大了,未订亲的也是会先纳侍妾服侍的,哥哥却不同,他连侍妾都没有。
以父兄现在的地位与恩宠,别说大家闺秀,纵是迎娶皇亲国戚亦是情理之中。
京城中为哥哥说媒的人几乎踏破了家里门槛,其他亲友也催促哥哥早日成亲,他总是一笑置之。父亲虽点过哥哥几句但仍由哥哥自己决定,母亲是惯着哥哥性子胡来,似乎并不急于一时。
哥哥曾说,青春年少看遍红尘繁华,风尘之后再会萍水相逢,才是最好。我看来倒没什么不妥,哥哥的大事并不用担心,那全是因为清姐姐。如果一定说与哥哥“鹣鲽情深”的人,那就定非清姐姐莫属了。
清姐姐与普通侍女并不同,不止是哥哥,父母也是对她另眼相看,并不单纯由于她心灵手巧。还在广陵时,清姐姐便是哥哥的贴身侍女,哥哥多日奉旨外出时,清姐姐就会去侍奉母亲。清姐姐,恐怕只差一个名分了。
哥哥对清姐姐是极信任的,我小时怕黑不敢一人睡时,也是哥哥和清姐姐一起来哄我,现在清姐姐每天晚上时常会亲自来看我,也只有清姐姐点的香薰闻起来才格外清香。
父亲与哥哥身居高位,在京中堪称门当户对的人家寥寥无几,先帝的胞弟宁襄王在家中作客时也曾与父亲说,帝京之中恐怕也只有公主嫁与哥哥才最合适。
谁都能明白王爷的意思,可父亲当时并未表态,他淡淡地说,自己出身卑劣,承蒙皇上赏识谋个一官半职,不敢奢求与皇室结亲。
父亲江东扬名,位极人臣却不屑权贵。父亲识人从来不问出身,这与大家士族大相径庭。京中趋炎附势之风盛行,莫说皇室,与权贵士族识结也是莫大荣幸,哥哥盛名在外,有人敬仰自不必说,与丞相结亲未尝不是想借父兄权势谋私利。
父亲功高震主,先帝在时明哲保身,哥哥的亲事一再推拖,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外祖父家是江东望族,母亲却没有沾染过一般富贵人家的势利气息,即便是对侍女,也没有显露过半点盛气凌人。
清姐姐与哥哥算是青梅竹马,但清姐姐毕竟只是侍女身份,恐怕将来嫁给哥哥也做不得正室。清姐姐自知难攀,哥哥也绝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无奈身份悬殊,两人相爱却不得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