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室,母亲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两个红衣绿裙小婢站立身后,拿着瑞凤檀木梳慢慢打理着母亲如瀑长发。母亲淡淡粉蝶纱裙纬地,身披紫缎色蜀锦纱衣,高贵不失典雅,细致更衬清新,年轻时母亲曾经艳动江南,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只是从侧面仍能看出母亲的姣好面容。只是看着母亲,就好似嗅到了江南的氤氲水域。
我走到母亲身旁,屈膝跪在梳妆台前,伸头斜在妆台上,檀木特有的凉爽在脸上散开,台上胭脂的淡淡清香萦绕在鼻前。
我伸手把玩着母亲的金镶贴翠玉簪,窗外凉风习习,吹得人睡意连连。
“唉,这丫头,这么大了也不顾仪态。”母亲的声音如清泉过石。
我侧身在母亲身上蹭了蹭,“娘亲面前才不用讲什么仪态呢。”
母亲轻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刚才宫中内侍过来说你父亲就要回来了,回房去让清儿帮你梳洗一下,看你这样子,小心你父亲又训你了。”
“嗯。”我起身答复了母亲一声便带清姐姐回房去了。
自幼时父亲对我与哥哥甚严,只是哥哥长我几岁,又早早在军中掌事,所以父亲多是专心教我,现在父亲政务繁忙时也会每日抽空教导我功课。相比之下,母亲对我倒是娇惯很多,以至于父亲不在家时我就常常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哥哥常以此说我顽皮。
窗外微风徐徐,媕哢不绝,坐在妆台上想园中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后院清池,池中莲依藕偎,水面被吹起了阵阵涟漪,水上荷花还未盛开,但似乎已经闻到了清香。
清姐姐的手法谙练细腻,她用纤细的手指熟练地将发分股,在顶结鬟,让头发顺肩垂下,看上去自然天成。
我看着清姐姐映在铜镜中颔首梳发的样子,道:“父亲回来了一定让他看看新开的萱草。”
萱草开花只一日,丞相今日能回来,也没有辜负小姐照顾花草的心意了。
我用手指轻轻捻着垂于肩上的肖尾,“这份耐心,还是自哥哥那学来的。”
清姐姐在镜中抬头看了看我,匿笑道:“公子心细,比起小姐倒让夫人省了不少心呢!”
哥哥和我不同,他是跟着姨娘长大的,不论父亲还是母亲,都说哥哥为人处世最像姨娘,而我则像极了年轻时父亲。
外面天气极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为迎接父亲回府,母亲早早命人打扫了庭落,门外清水净洗,日光照曜下,“英国公府”四个大字熠熠生辉,左右石狮庄严威武。父亲功勋卓越,先帝为裱父亲功德,下旨在府门前立一二丈青石,上亲书朱砂四字“楚之柱国”。
母亲带我站在厅外,四个青衫小奴肩抬枣红色轿子停在大门外。
一着甲侍卫上前抬手挑帘。父亲武将出身,但在建国后,父亲解除军职,交出了军权,以文臣身份辅政于朝。一般的府门宅邸看门守卫都是青衫粗衣的仆人,而在我的家中守卫都是父亲亲自挑选的亲信兵士。哥哥说,父亲文采不输武功,朝中执笔比浴血疆场作为更大。
我这样想着,父亲已经走进门来,三月未见,父亲着实清瘦了许多。父亲朝服在身,头戴束发金冠,珠宝容光焕发,身穿红缎色蟒袍,上绣四趾龙探爪,下绣海水江崖纹。
母亲上前屈身施礼,父亲连忙俯身相迎,父母恩爱,相敬如宾是在京中盛传的佳话。
父亲扶起母亲说:“离家多日,辛苦你操劳了。”
母亲低眉道:“分内之事,多日操劳,快些进去休息吧。”
父亲看向我,正色道:“萱儿,可曾让你母亲费心?”
我立刻应道:“爹爹说哪里话?我一直很听话的。”
父亲朗声笑道:“萱儿一向听话,是为父失言了。”
我拉过父亲的手说:“爹爹,后园的萱草开了一朵,难得您今日就回来,跟我去看看吧。”
母亲正色道:“萱儿,你父亲多日操劳,先让他休息一下吧。”
父亲转向母亲:“不碍事,涵儿也快回来了,叫人整理一下他的房间。”
母亲低头应声答应。
我喜不自禁:“哥哥快回来了?”
父亲点头道:“再过两日,代天巡狩事关重大,回京后也要事先进宫复旨才能回家。”
我自欢笑拉着父亲向后院走道:“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太久了,爹爹还是陪我去看看萱草吧。”
父亲只是随着我走,母亲在后边含笑叹气摇头。
第二日,昨日格外好的天气竟密布了阴云,空中阴风阵阵,平添了几分寒意,父亲多日操劳辛苦,皇帝特下旨父亲家中多多休养,不必上朝。母亲早膳时便叮嘱我加衣,以免着凉,父亲倒是没多说话。父母一向如此,父亲不拘小节,还好母亲心细,对我与哥哥饮食起居照顾无微不至。
回房刚刚披上氅衣,一小婢就匆匆来报道:“小姐,公子回来了。”
父亲说哥哥近两日将归,只是没想到能在今日回来这么快。我喜出望外,顾不得将衣服系好就直接奔向正厅。
进到正厅,父亲母亲已在厅内,父亲端坐厅中饮茶,母亲站在门口向外张望。
“母亲,哥哥要回来了吗?”
我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母亲见状,忙迎向我将氅衣系上。
父亲面露愠色道:“慌什么,你哥哥又不是第一次远行。”
母亲抬手扶正我的头饰,含笑说道:“刚刚来的消息,你哥哥入宫覆旨去了,再等一下就会回来了。”
屋外天气凉风更胜,竟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不时伴着雷声。
我在偏座坐下,父亲依旧端坐饮茶,母亲则时不时地起身到厅门翘首。
“涵儿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你不用担心的。”父亲劝慰母亲道。
母亲转身面向父亲:“你倒是心宽,孩子出门这么久,现在天气又不好,等下不要淋雨了才好。”
母亲话音刚落,马蹄声由远及近,愈渐清晰并伴着溅水声,抬头看时,随着一声马嘶,哥哥已经在门前勒绳下马,白色披风在青石赤字前格外醒目。
我接过清姐姐递来的竹伞,向着哥哥的身影跑去。
哥哥身穿白蟒细鳞甲,风尘未洗,难掩劳顿之色,雨下的有些大,哥哥甲胄上起了一层水汽,雨水落在上汇聚而下,露在外面素白缎色中衣沾染了水渍,想必哥哥从宫中到家一路上根本没避风雨。
我把伞打过哥哥头顶,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哥哥两边鬓发湿漉漉的,他微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婉婉没有给姨娘捣乱吧?”
我斜看了他一眼,掏出手帕信手为他拭去脸上水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哥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伸手拿过了竹伞。
一直注意着哥哥,却没发现清姐姐伫立身后多时,
哥哥目光在清姐姐身上稍一迟留,便说道:“这些时日,辛苦你照顾了。”
清姐姐忙屈身施礼道:“公子言重了。”
我挽过哥哥的手臂走向厅内,雨水顺着屋檐而下,形成一席亮色水帘。
哥哥走进屋里,对着父亲单膝跪下:“给父亲请安。”
父亲放下茶盏,说:“怎么回来这么快?”
哥哥头也没抬,说:“路上不敢耽搁,多赶了些时日。”
父亲起身走到哥哥面前,面容依旧冷峻道:“向你母亲请安。”
哥哥抬首作揖道:“是。”随后走到母亲面前,躬身行礼:“给母亲请安。”
哥哥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母亲眼里却闪着泪光,她离座扶起哥哥,端详着哥哥的脸:“孩子离家几月,清瘦了不少。”
父亲转身走向了后堂:“早点去休息吧。”
母亲面向哥哥:“你父亲也是刚刚回来,快点去休息吧。”
哥哥颔首道:“是。”
母亲看向我:“你哥哥一路辛苦,今天就少缠着他了。”
哥哥笑道:“我没什么,姨娘也回去歇息吧。”
母亲微笑点头,带着侍女回房了。
我上前牵过哥哥的手,母亲说得对,哥哥确实清瘦了,眼神里露出掩盖不住的疲惫,但看着我时,还是一如既往的浅浅笑着。我附到哥哥耳边,轻轻说:“这些日子,清姐姐可很想你呢。”
哥哥看了看侍立一旁的清姐姐,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小孩子想些什么呢!你先去一个人玩吧,哥哥去换身衣服。”说完信步向外走去。
清姐姐向我略略微躬,便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