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袁萱,父亲为我取“萱草忘忧”之意思。
父亲是两朝丞相,是跟随先帝立下赫赫战功的英国公,位列京华南城二十七贤阁首位,是位极人臣的朝廷栋梁。父亲在江东起兵,我的家族也因父亲而被世人称为江左袁氏。
大楚境内,唯有两处因地形而少遭战火。西部川蜀,入川道路崎岖路险,崇山峻岭,沟壑连绵,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行,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但蜀中腹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地,而且锦城郊外风景如画,一湖一山,诗情画意,堪称世外桃源;另一处便是江东故地,“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凭借长江天险,占尽地利,兵戈不能越,弓马不得发,江南鱼米之乡,岁无水旱之忧,人杰地灵之地,常有管弦之乐。
从前卫大战败于狄戎,弃守北方幽云十六州开始,中原王朝与游牧异族失去了这一道天然屏障,狄戎铁骑兵锋直指九州。前梁末帝狄?献媚于狄戎王,借助异族力量吞并冀、鲁、豫、苏大部。北方诸侯混战不息,狄戎王兵行险招,直接兵发苏南,希冀一举突破长江天险,若成功,则无险可守的江南诸地将尽皆归于异族。
章兴二十一年,狄戎王起兵十万南下,五万骑兵随十万梁军饮马长江。江东闽帝昏庸孱弱,国家衰败凋敝,凭借长江天险做的一国君主,但强敌压境时,不战不和不降,照旧每日饮酒取乐,歌舞升平。章兴二十二年,十五万梁军兵临江宁城。江宁城,南临长江而建,南门出城便是水路。长江水急,水舰兵艇难逾,唯有江宁城一处,水势稍缓,除江宁城外,渡江难度倍增。江宁城,已是江南的最后屏障。
我的外祖父是闽国前相,江南许氏,在天下分裂之前已是威名远扬的门阀世家,许氏与王族多有姻亲,名人雅仕层出不穷。衣冠南渡之后,许氏家族式微,影响力大不如前,但在江东旧地仍是声名最隆。许氏家族根基深厚,朝野侧目,门客故吏遍布庙堂州郡,当时闽帝也要忌惮三分。
如今,我的两位舅父,一位是江南转运使,掌握江南盐铁耕织税收大权;一位任江宁指挥使,统领江东旧地军政事宜。
哥哥与我的母亲,是江东闻名遐迩的绝代佳人,尤以姨娘不仅姿色出众,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可惜姨娘福薄,在我记事之前因疾去世了。
无论对父亲还是母亲来说,江东,是故土,江东若湮于狄戎铁蹄,天下虽大,也再无容身之处。但江东久离战火,鲜衣怒马的王室子弟沉浸在秦淮河畔的袅袅乐声中,连骨头都泡软了。
梁军兵临江宁城时,主城守将、当朝皇弟竟弃城远遁,十万守军溃逃殆尽。
当时身为裨将的父亲临危不惧,一剑之任,他聚拢留下的守军,拒城坚守。梁军攻城不力,遂转攻为守,深壕封江,企图困死守军。
城里守军朝不保夕,闽国朝廷却置之不理,星夜逃往岭南。异族南侵,天下各国只顾自保,那些锦衣玉食的皇族子弟只求自保,皆不愿引火烧身。
父亲单兵孤城,梁军锁江拦渡,父亲得不到援兵救应,梁军一兵一卒也难以渡江。双方僵持三年之久,直到先帝楚军兵进豫鲁,梁国撤军回防。
父亲只身拒异族于境外,一战成名,江东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在所有江东人眼里,是父亲一人独守孤城,只身力挽狂澜于既倒,其威名日盛一日。
父亲出身寒武,守军又多是白身,江宁围城一战动摇了江东门阀世袭的旧制,使只能耕渔戎马一生的寒门武卒有机会跻身朝堂之列,江左军卒大为振奋。
天下不定,君民难安。章兴二十九年,父亲出师北上,平定江淮流域。
狄梁联军围城时无暇西顾,先帝趁势平定雍凉各地,稳固了后方,才积聚起统一天下实力。先帝建国之后,授父亲开国辅运首文臣、太子太师、中书左丞相,委以燮和之任;封英国公,世袭罔替。
江南富庶,闽国朝廷有实力逐鹿中原,父亲与我说,那年闽帝以江东为重,先帝准备对江南用兵时,闽帝乞降,江东全境得以保全。
父亲与姨娘结缘时是二十岁,扬名于江宁围城已过而立之年,我不知道父亲在那十年之内经历了什么,而无论我、哥哥甚至母亲都不知父亲在迎娶姨娘前的二十年里有过什么。他对那二十年的事缄默其口,父亲只告诉我与哥哥,他青年时穷困潦倒,避祸浪迹于江东,结交许氏全是许氏家族垂怜错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