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梳洗用膳完毕后,我便带着几个丫鬟轻服便装到了后园,十几岁的官家小姐,一向也是十分的清闲。皋月季节,虽还没有到了梅月节气,园中也是嘉卉薆薱、青漫馣馤,郁郁葱葱自成景观,别有一番雅致。
我坐在花亭里品着舅父自江南带来的新茶,只觉得闲情惬意。
“小姐,快过来看看。”一小丫鬟蹦跳着,她十一二岁的年纪,比我还要小。
远处花坛前,围了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地倒是很热闹。
我被牵着手带到花坛前,丫鬟们纷纷转身行礼,脸上一片笑意,我顺着她们纤细的手指看去,只见一片翠绿之上,竟有一朵小花,花蕾似簪,形如倒钟,百合花冠,花丝顶端镶嵌丁字花丝,黄橘色交织的六片花瓣,尖上仍透着露珠晶莹,显得格外娇小。
“萱草花一般六七月份开,这朵倒是早了些。”我微笑道。
小丫头们倒是十分欣喜,“丞相大人最爱萱草,如果大人今日回府,看到也会高兴的!”
京中官宦人家,养殖花草求大富大贵并不新鲜,普通民户也多偏爱牡丹海棠,父亲身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在后园中独辟一处花坛种满萱草,合欢蠲忿,萱草忘忧,父亲闲来在花坛前常常吟出这两句,那时他就会抚着我的脸说,父亲只盼着你和哥哥一生无忧。
一个小丫头望向我:“小姐,你说这花儿真的能让人忘记优思吗?”
我伸出手指接到瓣尖露珠:“怎么?你这么小就有相思之人了?”
一句话说的小丫头捂脸起身跑开了,其余人纷纷掩齿嬉笑。
“只应怜雅态,未必解忘忧,”一到清纯声音从廊前传来,一众人纷纷转身,“清姐姐好!”
清姐姐轻咳一声,小丫鬟们便纷纷退下了,一时只剩我们两人。
清姐姐走到我身后,想将我从地上拽起,我痴痴笑着,赖在地上不愿起身,清姐姐伸出手叹气说:“小姐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随意踞坐于地?快点起来,不然又要招夫人训斥了!”
我指着花坛里的萱草说:“姐姐你看,这朵小花送你可好?”
她浅浅俯身看着那朵小花,嘴里有了一丝笑意。
我起身学着下人屈膝颔首说着:“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这支谖草便送与姐姐了。”
清姐姐忙正色说:“这是丞相大人心爱之物,小姐不要乱讲。”
我挑眉抚唇道:“哦,也是,哥哥不日归来,姐姐也自不需这东西了。”
“夫人正在找小姐呢,还请小姐快点过去吧。”
我贪恋地多嗅了嗅花香,牵着清姐姐伸出的手向父母卧房走去。
清姐姐的手滑如玉笋,指若柔荑,柔美地让人不禁想起夏日深涧的小溪水,一点不觉粗糙拙劣。
从后园到卧室的走廊云石地面光洁光亮,走在上面只觉得凉意不断。
我握了握清姐姐的手,“清姐姐,父亲为什么会喜欢萱草?”
清姐姐笑笑说:“丞相大人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肯定有他的用意了。等丞相回府,小姐再问问丞相就是了。”
我骤然低头停住脚步,清姐姐回头诧异看着我,廊外草地上青藤翠蔓,流蝶翩翩,廊上传来稚嫩鸣声。
我抬眸看了看廊上燕巢,“父亲从不和我说这些事的,就连哥哥都不知道。”
打我记事起,父亲便身负军中要职,记忆之中都是母亲照顾我。幼时总觉得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对我的关爱极少;稍稍长大些时,才知道父亲是碍于政务繁重难以分身顾家。先帝开元建国,本以为父亲也能像其他人一样功成身退,预料不到任职丞相责任反而更大了。我知道父亲是极爱我们兄妹二人的,不知道是因为小时与父亲见面少还是别的什么,对父亲,我一直感觉捉摸不透。
“丞相大人不说的事,公子未必不知道,有些事公子也不与小姐说,想必是因为小姐太小不会懂吧。”
清姐姐牵起我的手,“小姐不要多想了,别让夫人等急了。”
我点头笑道,任由清姐姐带着走。
与清姐姐相比,我业已是很幸福的。先帝统一江山前,太平盛世是想也不敢想的遥远,各地诸侯只想江山却不念平民,攻伐连绵,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像清姐姐一样流落他乡的不计其数。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人,十有七八都亲眼见过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死于流矢乱刃之下。也正如此,先帝登基后立收天下之兵,义理治世,就是怕再入乱世。父亲与哥哥都在军中任职,而我却很少见识过太多血腥,也不知道什么是兵连祸结。
才刚刚到父母卧房外室门口,便听见母亲在内室唤我:“萱儿,到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