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礼后第二日,早早起床梳妆,任由一众丫鬟奴婢摆弄着着衣梳发。
今日是第一次以成人之礼去给父母请安,想必赐婚的圣旨不久就会下了。
等到妆成,丫鬟们退到一侧,我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女子鲜装打扮,确实是我,又似乎不是我。
这样的发髻,前几日刚刚见过,不知是因为缺少了清姐姐一双巧手还是什么,明明是相同的装束,却总觉得不像从前了。
“小姐,该走了。”红袖提醒道。
我抬头看看窗外,早起清晨风吹散了一众花香,廊前也徒留下些许碎花落蕊。如此美景,可惜没机会多看了。
正厅里,父亲母亲、哥哥,清姐姐都已经等候在那了。
我在厅正中跪下,双手交叠,深深深深俯首叩拜。
第一次向父母行成人之礼,也是最后一次。
宫里早已来了消息,行过笄礼后的第二天,赐婚的圣旨就要下了。
行礼完毕起身,小禾叔叔从外面进入厅内,往日一身短打束衣的他,也换上了宽襟玄衣,今日注定不寻常。
“左相,宫中圣旨到了。”
父亲略略闭目:“知道了。”
随着一声刺耳疾呼,阖府上下全部外出跪拜接旨。
左右太监侍立两边,当中一人手捧湛黄圣旨款款近前,前来宣旨的人是宫城内务总管。
他看上去与父亲相仿年纪,两鬓之间也略微添了白发,虽常年身居宫中单管些内务琐事,但言谈举止却隐隐透出皇室风范。以前先帝出席的典仪场合,总会少不了这位总管身影,亦步亦趋,时刻跟在先帝身边,时间久了,仿佛影子一般。
旨意说来明了,无非择吉日成婚云云。本以为锁杂麻烦的事,这时却简单了。
皇帝成婚,他们无视了典制,皇族特地下旨独娶我一人,对袁家恩宠已无可复加。
左相之女入宫为妃,成为了京师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传闻中,一个执掌天下的千古帝王,一个风华绝代的旷世佳人,似乎找不到比这更令人惊羡的天作之合。
好的姻缘,原来只要世人看来好,那便是好。
这时的世上似乎已经没有人再会在意我的庶女身份,不管嫡庶,只要我是袁家女儿就好。
太后亲自命差官送来了凤冠霞帔,上绣的飞凤金纹是皇后才配的纹饰。
朝中各大重臣送来的贺礼一连几天送入府中;父亲命哥哥亲自到京中各大家报喜;远在江东的舅父家,更是不远千里将各色江东锦绣、琳琅珠宝送入京师。入城时,盛况空前,一度超过了往年任何地方进贡。
以往清净寂寥的闺楼,现在换了一番光景。婢女嬷嬷们进进出出,忙着各类事宜。我却闲了下来,不用向父母请安,不用陪父兄迎宾送往,只需在房中正襟危坐,听着京中女眷不绝如缕的贺词,跟着宫中礼司学习皇室礼仪,学着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失身坐在一旁,安静看着忙碌奔走的侍人。
自从赐婚圣旨颁下后,清姐姐再没露出过笑容,除了每日侍奉我饮食以外,几乎不愿再到我身边,像是怕被我发现她偷偷哭红的眼圈。
那道圣旨,带走我余生的同时,似乎也一同抽走了她的。
清姐姐很多次向父亲请求陪我入宫,我终究没有答应。那红砖绿瓦的辉煌宫殿,进去就是一生。清姐姐不能为了我空度一生,她应该嫁给哥哥,成为我的嫂嫂,在将来以侯爷夫人身份代替母亲。
将来陪我入宫的,只有红袖一旧人。她舍不得我,我亦始终不放心她,我早已做好盘算,等到她成年之后,我一定会将她送出宫嫁予一好人家,让她远离宫闱,过她自己的生活。
夜深,寂静。
这些天来,每到夜深时,我屏退左右侍女,把自己一个关在房中。
夜深时庭院中会显得格外宁静,有时甚至连蟋蟀声都听不见。
我不是嫁予什么皇子亲王,不用担心陪他争权夺势;我亦不想得他的恩宠,他将来再纳妃子,同样不会有争宠夺爱之虞。
我嫁给他,是用自己的一个世族嫡女身份为自己一个家族争的一番天地。至于寻常人家女儿该有的相夫教子、日做夜息的幸福向往,早就与我诀别了。
帝王美姬,才子佳人的美好传说,恐怕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会懂得其中的无奈与辛酸。
我唯一不舍的,就是那个遥远模糊的少年,燕云征。
我要嫁的,是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就这样往返十天,明日便是大婚之期。
按照皇族典制,未央时就开始打扮。
有了之前那么多天的准备,到了现在还是难免有些手足无措。我如同木偶一般,任由侍女打扮着装。清姐姐让左右退下,一个人默默为我最后一次梳理着发髻。
纤细手指划过如瀑长发,我一如往常看着镜中清姐姐的清秀面庞。
“婉婉就要嫁人了,清姐姐开心点吧。”我强颜笑道。
“婉婉这个时候最漂亮。”她嘴角微扬,这么久来,第一次叫我婉婉。
房门外传来一阵跪拜声,蓦然回首只见哥哥站在门外。
喜娘大惊失色,连忙跪倒一旁颤巍巍说道:“皇妃尚在梳洗,还请侯爷到正厅等候。”
哥哥置若罔闻,直走进房中,“我有话与小姐说,其他人出去侯着。”
房内人不敢怠慢,纷纷退到门外,只有清姐姐依然安静梳着发髻。
房间一时只剩三人,格外静寂。
哥哥默默从身后取出一个锦盒,递到我面前,“婉婉要嫁人了,哥哥还没送婉婉礼物呢。”
我莞尔一笑,结果锦盒打开。明黄绸缎中,燕沫刃静静躺在其中。
我抬眸看向哥哥,“这不是哥哥最心疼的宝贝吗?”
哥哥眸底闪过一丝哀伤:“你知道它为什么叫燕沫刃吗?”
“不是母亲教给哥哥不忘养育恩情吗?”
哥哥启齿一笑:“哥哥骗你了。燕深情伉,相濡以沫。父亲当年在江东身无一物,将家传佩剑熔断一分,铸造短刃送给母亲,母亲亲自名为燕沫刃,就是希冀能与父亲恩爱一生一世。”
原来是这样,父亲与姨娘定情之物,难怪哥哥如此珍惜,“哥哥真要送我?”
他微闭双目:“婉婉,你别怪父亲。父亲真是身不由己的。”
我眼底酸涩,侧过首去,隐藏住心中悲伤,到这时,连哥哥也来劝我了。
“哥哥,我从没怪过父亲。”我扬起脸庞,展现出自己坦然。
哥哥伸手抚上我肩膀,“婉婉,以后哥哥不在身边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点头笑答道。
哥哥不再多说,起身走出房外。
我打开锦盒,将燕沫刃小心收进身上。
梳洗完毕,门外一众人等等候多时,从闺楼到正厅,侍女手持府灯伫立两侧,柔和灯火一路逶迤。
父母此时已在正厅中等候,而鎏金凤轿也已候在府门外。
我身着鸾纹礼服,款款走进正厅。
父母端坐在正堂上,等我最后一次拜别。
此刻过后,我身为皇妃,除了帝王祖先,已毋需再拜别人。
迎着廊上屋内辉煌烛光,母亲在座上轻轻啜泣,我徐徐俯身,深深叩拜。
父亲走到我面前将我扶起,眼底深闪泪影,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母亲接过凤冠,亲自为我戴上,我始终笑着看着双亲,尽力让他们也高兴些。
盖巾遮过眼前一切,泪水划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