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每次在家里遭了奚落,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王山果园上的小树林哭诉,自己生母的坟头,就在树林南侧靠近土道的一片土坡上,坟的周围空荡荡的,周围一片低矮稀疏的果树,婉宁出生时,父亲就已过世,生母在婉宁三岁时得了肺痨,死的时候,婉宁还不记事,至今也想不起母亲容貌到底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记得脸盘的外廓和她所遇见的所有中年妇女一样粗矿,天生一副当牛做马的面相,毕家长子毕宗政是她母亲的表兄,母亲死后,婉宁便被过继到了毕宗政家。
虽说是血亲,在家里也是吃穿不愁,可生性冷漠的毕宗政对待婉宁就如同隔了一层沙,尖酸刻薄的后妈对自己的三个儿子疼爱有加,唯独对婉宁有些不待见,在家里如同长辈的撒气桶,后妈虽没有动手打骂,但言语间极尽凌辱。
婉宁在母亲的坟头旁边种下一颗小桃树,如今已是几年的光景,小桃树已经高过婉宁的头顶,但枝桠却依旧很细,透着嫩绿,婉宁听果树山上,上了年纪的长工说过,人死了在他的坟上种上颗书,树根吸食了人的肉身,人的魂就会在树里安家,而不至于在荒山野冢之间四处流浪,招惹旁人,魂魄就如同睡在树里一样,安静不受打扰,直到投胎转世的那天。
被后妈赵氏训斥后,婉宁郁郁寡欢,借着夕阳金灿灿的余光,朝着果园走去。
来到母亲坟前却发现小桃树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断成了两截,估计是前些天海上飘来的风太急,风急着往陆上跑,便要将那些个碍事东西清除掉,小桃树没来得及长大,就被风折断。
婉宁鼻子一酸,跑过去,想要把已经折断的小桃树扶正,纤细的两只胳膊紧紧把着断了的那半截想要把它安回去,好像是一只被掐断了脖子的小猫小狗,把脑袋接回去就又能喘气,又能活蹦乱跳。婉宁两脚张开,像是个小姑娘在搬弄一大块积木,小桃树被扶正了,但不一会头又向一旁栽去。
婉宁浓黑的眼仁里,泪水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泪水落在被洗的发白的校服上,她一屁股坐在母亲的坟前,开始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哭累了,便趴在坟前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感到两只手抬着她的肩头,将她从地上扶起。
“这咋又哭了”
弟弟毕世昊蹲在婉宁面前,递过一个手绢,让她擦脸。
“你咋来了”
“我就估计你得在这”世昊说道,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没心没肺的笑。
婉宁见到这位弟弟,心情也有些许的好转。
“我妈那样,你也知道,岁数大的人就那德行,爱说说她的去,你全当没听着就得了”
婉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擦了擦沾满灰尘的脸,向世昊问道:“今天下午班里点名你咋没在啊?”
世昊的心里咯噔一下
“咋?又点名了”
“对啊,山口老师点到你,你不在,就在名册上划了个叉”
世昊的脸立刻煞白如刚腾出的包子
“这下毁了,这要是让松本校长那老狐狸知道又要找我爸了。”
看着世昊焦急得像待宰的活鱼一样来回扑腾,婉宁使了一个坏笑。
“哈哈,看把你吓得,我当时就跟山口说了,你这两天拉肚子了,总跑厕所,估计是在厕所那,不过你这几天可轻点闹腾,松本校长已经可是已经盯上你了”
世昊松了口气,前一刻还绷紧的脸,又没羞没臊的笑了起来
“呵呵,我就知道还是我姐疼我”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油毡纸包裹的小东西,打开给婉宁看,两颗又肥又大的刺参,黑黝黝滑溜溜的,热气不断向外冒,杂着一股葱油的味道。
“呀,你咋把这东西偷出来了”
“王立果那个臭掌勺的,每天做给奶奶吃的,奶奶说胃口不好吃不下,他还做,我寻思不吃浪费了,就拿来了。”
世昊嘴角歪向一侧,眼神鸡贼,得意得像是刚刚从银行偷出两条细软。
姐弟俩坐在地上一阵傻乐,一人一根把两根刺参消灭进肚儿。大师傅王立果有些手艺,刺身蒸的不油不腻,连皮带肉十分的劲道有嚼头。
两个人享受完,便坐在一起侃大山,聊这几天学校里遇见的趣闻,说哪个班又来了个日本学生,哪个班有人偷偷恋爱,结果被学监抓个正着。
“老姐,有个同学,后天来咱家大王山果园找我,麻烦你和门口把门李老头说一下,放他进来,到时候我可能不在”
“你不在?你干啥去?你自己咋不说,又想使啥坏赖我头上”
“哎呀我能使啥坏,有个我有个同学叫崔东健,鲜族人,这家伙去年退学了,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了,就是想找几个人在一起打打牌,你可千万别和我爸说!”
“行倒是行,但是昊三儿,我可跟你说,不三不四的人你可别往家里领,要不然回头你妈又该说我不把你往好道上带!”
正在说话这档,只见三辆汽车,从对面的土道疾驰而过,三辆都是别克大方头,用的是毕家公馆的车牌号,中间一辆车的玻璃上,一个女人正用手不断拍打车窗,想要引起路人的注意,
姐弟俩定晴一看,车内的女人正是刚刚被绑到毕家的赵嬜莹,两人看到她正在车内声嘶力竭的呼喊,但隔着车窗却听不到动静,一只粗壮的大手伸过来一把将她的嘴捂住,车窗帘被拉上,三辆车猛踩油门,驶进山麓的一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