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一处古老的高大院门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一个少年缓缓地走到了大门处,定定地看了一眼院门上的三个大字——医道院,然后坚定地往里走。
“等等!”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很快一个人就跑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道:“你不是医道院的学生吧,你不能进去。”
明绣停下脚步,看了眼他身上白色的袍子,和周围行走的人是一样的,心下了然。
“据说医道院随时都在招收学生,不是吗?”
淡淡的语气响起,却是让那人呆了呆。
“是倒是,只是你真的是来学医的吗?”那人上下打量着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明绣微微蹙眉道。
那人摸摸脑袋,“这……噢,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想着来学医呢?能考上医道院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像你这个年纪的,还是第一次见呢!”
明绣看着他,面露疑惑,“你不也是?”
“那个,我不是啦,我爹是医道院的管事,所以我也跟着他做事,有空的时候也学学医道什么的。”
“医道什么的……”明绣听着他这么说,暗自有些不喜,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心下就不想跟这个人多说一句。
但是那人却像是极没有眼力见的,也可能是乍然见到一个同龄人,就跟在明绣身后,“我叫方朔,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明绣却是半点也不想理这个人了,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方朔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忘了,你还不一定考上医道院呢!”这么些年了,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心高气傲,想要考入医道院的少年天才们一个个前仆后继,然后灰溜溜地离开。
再之后,就几乎没有人来自取其辱了。
在他看来,此时的明绣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眼高于天,一样的不知所谓。
“我一定会考上医道院。”
平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冷淡而坚定,只见明绣身体顿了顿,继续朝前走。
窄窄的道旁,积雪初融,沾湿了她的裤脚。
师父,曾经你在这里得到的、失去的,我都会帮你拿回来,直到有一天,我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林俞平不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人。
“你确定你要考丹道术院?”老迈的副院长坐在古旧的黄梨木桌之后,斜着眼奇异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
他很瘦,粗劣的青布衣裳已经洗得发白却很整洁,没有半个补丁,只在衣袖的位置可以看到毛边,想来已经洗过很多次了。
“是。”明绣平静地看着他,只吐出了一个字。
副院长顿了顿,轻咳了一声,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字逐句斟酌地说道:“你能来医道院,我相信你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年轻人往往想要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企图一步登天的人我见得多了。你与他们相比,确实有些特别。”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粗布衣裳,这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如此困窘却还想着要考医道院的人了。
医道院不是普通的地方,这里有天下最杰出的医者。
不同于那些市井大夫,医道院的学生即使在宁都也是受人尊敬的存在。
“但是,你要知道,现实往往都是让人绝望的,以你的年纪,我不认为你不能通过医道院的考试。”
明绣沉默了好久,抬头定定地看着副院长:“您是如何认为我和他们一样?”
“我见得多了!”副院长已经失去了耐心,起身就要离开。
明绣的脸上仍然是没有半点波澜,她无比平静,“我还是要参加考试。”
副院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微微摇头,“你这么做只会得不偿失,与其用一大笔钱来搏一个飘渺的机会,还不如用来改善自己的生活来的更实际一些。”
参加医道院的考试要缴一大笔的费用,这笔钱对于明绣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不是如此,那么医道院的门槛早就被人踏破了。
明绣走上前去,将一张薄薄的银票放到桌上。
“两千两,恒通钱庄的银票。”
恒通钱庄的银票,全国通用,由此可见她的决心。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副院长发现她的脸上半点波纹都没有,就好像她拿出的那两千两不是钱一样。他很难想象一个看起来已经如此困顿的人会为了这么一个渺茫的机会而放弃那么多的银子。
副院长是真的动容了,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他的肩膀是如此的瘦弱,但是此刻却给人一种能够撑起千斤重任的感觉。
“你真的考虑好了?”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
“考虑好了。”
“好吧,随我来。”收好桌上的银票,副院长转身朝着里面走去。
明绣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来到一间干净的宽大屋子,围在整间屋子四周的是高大的柜子,密密麻麻的小抽屉被编好了号,足有上千个。
副院长在屋子正中站定,微微眯了眯眼道:“这是我们医道院考核新学生的地方,我一共出三道题,其中一道是为丹道术,如果你都能答对,那么你就正式是我医道院的学生了。如果不能……”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明绣明白他的意思,略微发汗的手轻轻捏了捏袖口,“是,我知道。”
“那么……”副院长左右环顾,随手一指一个抽屉,“就它好了。”
只见他指着的那个抽屉就自动打开,里面飞出来一颗白色珠子,落在他手上。
“这里有一颗珠子,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吗?”副院长摊开手掌,那颗莹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开始结霜。
明绣:“我能看看吗?”
“当然。”副院长将其递给明绣,顿时,一股刺骨的幽寒升起,甚至将她的一只手冻得僵住。她颤抖着,差点握不住,然而还是紧紧地拿着没有放开。
“看出来是什么了吗?”副院长悠悠道。
“看……看出来了。”她有些哆嗦地说道。
副院长示意明绣把珠子还给他,她这才感觉那刺骨的寒意消散了些,只不过眼睛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珠子看。
副院长随手一挥将珠子放回原处,回头看着明绣,等着她的回答。
“是蜃珠。”明绣抬头,因为刚才的霜冻,她几乎是在用尽了力量之后才用肯定的语气道:“蜃珠取自极幽深海,触之如冰,对于伤灼之症颇有奇效。”
副院长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这确实是蜃珠,你确实是有用功。那么第二个问题,丹道之术最重要的是什么?”
明绣不由得呆了呆。
回忆飘向了远方。
“小绣儿,你知道丹道一术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林俞平温和地看着檐下在搞破坏的孩子问。
明绣眨了眨眼,对着面前的一筐药草挑挑拣拣,把它们扎成一束一束的,像是在扎花。
“不知道。”她没回头,嘟囔着说道。
她听到林俞平低叹了一声,再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
往事袭上心头,颇觉感触良多。
那个时候,她不喜欢草药的味道,那个时候,她虽然尊敬师父,可到底没有用心去学。
和寻常人一样,她并不把医道看作是多么崇高的东西,不过是给人看病罢了,行走之间,靠着本事吃饭,也只能混个温饱,若是出了差池,少不得又是麻烦事。
直到师父离开了,她才从师父的笔记里知道了医道院,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如她以前看到的那样。
她的师父这一生也辉煌过,落寞过,她翻出师父的手札,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读起了医书,走入了师父的世界。
那个她从未触及的世界。
她还记得第一次一个人行走在山路上看到一种药草就欣喜的滋味,她背着药草到山下去卖,也想过给人看病,但是他们从不相信她。
她实在太年轻了。谁会相信一个年轻人的医术又能够高明到哪里?还是长着花白胡子,连眼睛都不大好使的大夫靠谱。
既然医术得不到承认,她终于翻开了那本在她看来极为艰涩难懂的书,一读就是三年。
丹道术,起源于三百余年前的大梁朝,源于术士,昌盛于大宁朝,天下丹道术士极多,只在近十来年间有所衰落。
大抵是十几年前发生了什么,丹道术受到朝廷的压制,发展极为缓慢。但是研究此道的人仍旧不少,再加上朝中也有丹道术的支持者,这才渐渐开始恢复生机。
从师父的日记中,明绣大抵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只是师父写得很含糊。但是她看得出来,能够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师父在言语间含糊其辞的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她能看得出来,师父很苦,他的心很苦,他受到了莫大的冤屈而无人诉说。他是郁郁而终的。作为他唯一的徒弟,她应该去宁都,去那个让他师父黯然离开的地方。
她相信,就算过去那么多年,那里也一定存在着她想要的答案。
翻出师徒二人毕生的积蓄,小心的贴身藏好,她就这么上路了,这一去,前路渺茫,却依旧无悔。
“丹道术最重要的是信念,是无悔!”明绣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副院长,眼睛里是遮掩不住的明亮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