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总是格外清冽，稍稍吸上一口，顿觉神清气爽。青石铺就的小路被昨夜的雨水洗刷得纤尘不染，忽近忽远的桂花香不动声色地浮在空气中。
苏瑾一到云家，便看到云芸兴冲冲地迎出来，亲昵地叫着“瑾姐姐”，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一路上叽叽喳喳，像极了活泼泼的燕子。
院子其实并不大，不多时，两人已横穿了整个院子。云清已经在陌上亭那里等着了，看见她们过来，便走出亭子，向一边走去。苏瑾不解地询问云芸，云芸只是神秘地笑，拉了苏瑾跟上去。
云清走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蹲在一株桂花树下。他用手轻轻地拂掉一层浮土，起身寻着一根枯枝，开始撅着什么。苏瑾在一旁看着，不明所以。
“瑾姐姐，我去看看厨房那边怎么样了。”云芸说着就走开了，留下苏瑾一个人，“哎……”
“让她去吧，今天算她补偿你的。”
“有什么好补偿的，多日不见，我倒想多看看她。”苏瑾嗔怪道。她忍不住凑近了看，发现一个圆形小孔的陶土器皿慢慢显露出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云清抬头看了看苏瑾，有些得意地笑。他转过头去，费了把力气，把罐子提了出来。罐子上的封口被解开，一股桂花香迎面飘来。
“桂花酒？”苏瑾忍不住叫出来。
云清点了点头，随即搬着罐子往陌上亭走去。亭子里早已摆了酒盅和酒壶等一干器物。他将一壶酒注满，仔细地为苏瑾斟了一杯。
“这酒，有五年了吧？”苏瑾小酌一口，顿觉唇齿盈香。
“是，”云清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为自己斟满，“就知道瑾儿你是行家。”
“你怎么知道？”苏瑾犹豫了一下，放下杯子，复又开口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没说过吧。”
浅音过来，询问是否可以上菜了，云清嘱咐她一番之后，便挥手让她下去了。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苏瑾不解地看着云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云清笑了笑，从袖间掏出一枚玉佩，示意苏瑾接下。苏瑾仔细瞧了瞧，素白的玉石，乍看空无一物，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不起眼的角落里隐隐约约镂着一个“瑾”字。
“荷花池，那个少年，你还记得么？”
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滞，苏瑾定定地看着云清，他成熟而又沉稳的面容一点一点消失，随之出现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是你……”
苏瑾记得很清楚，那天正是柳如卿死后三天的中午。她早已习惯了被娘亲哄着睡着，如今没了陪伴，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她蹑手蹑脚地下床，看紫菱在一旁的小床上睡得正好，便悄悄开了门，一个人跑了出去。
出了门，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了一处荷花池。她踮起脚，往池子里望着，看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倏忽即逝。不觉想起自己娘亲活着的时候，家里也是养着一池的金鱼。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想哭，自从娘亲去世，家里的金鱼就被爹爹送人了。
“鱼儿，在这池子中，你们过得开心么？”没有回应，她又自问自答，“我过得不开心。我娘三天前去世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说完，她便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泪眼朦胧间，柳如卿忽然翩然而至，苏瑾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被身后一股力量强拉了回来。而此时，哪里还有柳如卿。她回过头，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神色黯然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那少年笑了笑，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水，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这一问不打紧，苏瑾原本已经忍住的泪水，这会儿却又如泉涌。她只顾着自己哭，也说不出话来。少年就那么陪着她，也不再问。
太阳的余晖渐渐消散了，苏瑾终于哭得累了。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少年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嗫喏着问了一句，“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没有。”少年急忙解释道。
“哦，”苏瑾这才放下心来，忽然又想起少年救了自己又陪了自己这么久，娘亲一直教育她，知恩要图报。她看了看，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一时有些焦灼。正无奈之时，余光扫到脖子上的玉佩，便动手把它摘了下来，递给少年。
“这是？”
“你救了我嘛，谢礼。”
“不不不，我不能要。爹爹常常教导我，施恩不图报，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苏瑾也是个犟脾气，把玉佩往他手里一塞，一溜烟地跑了，边跑边向少年喊道：“明天中午在这等我，我用别的东西来换回玉佩。”
第二天，少年早早地到了荷花池，而苏瑾后脚也到了。
“你来得可真早啊！”苏瑾欢喜地冲他打招呼，手里捧着一个小罐子，似乎有些沉，她赶忙把罐子放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这是什么？”
“桂花酿。我爹爹自己做的桂花酿，存了五年了。爹爹说桂花酿窖存五年，便是上好的佳酿。”她狡黠一笑，“我偷偷灌了点出来，快喝吧。”
少年起先不好意思，但实在抵不过桂花酿的香气，便将酒一饮而尽。苏瑾吓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问他：“你，你，你竟然喝完了！感觉怎么样？”
“有些头晕……”那少年说完便晕倒在地上。
苏瑾吓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急急地跑回家里去叫苏忠。而等她回来，却哪里还有少年踪影。
“你是不知道，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不敢劝人喝桂花酿了。”苏瑾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当时也是年少无知，只是觉得那桂花酿好喝，便有些贪杯。”
“那之后呢？你去了哪？”
“那天原本是我们定好要离开的日子，可是我想着要把东西还给你，还是偷溜了出去。你走后，顾伯父派来的家仆找到了我，我就跟父亲一起回了京师。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说完云清也忍不住笑起来。
“为此，忠叔向爹爹告了我一桩，他以为是我偷喝了桂花酿，才编出了这么一个借口来逃脱惩罚。”苏瑾说完忍不住笑了，“对了，那个顾伯父是？”
“我跟芸儿从王叔那里离开以后，就投奔了顾伯父。他去世以后，我和芸儿才搬到他的这处老宅院。”
“这样啊。”苏瑾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笑道：“这玉佩你一直带着？”
“原本是一直随身带着的，想着什么时候遇见你，就还了你。没想到，这一晃就是九年。”云清顿了顿，接着解释道：“后来，我一直把玉佩放在自己房里。”
“那你见了我怎么不还给我？”苏瑾佯装生气道：“因为这块玉佩，我难过了好久。”
“实在是事出有因。我也是才知道，你就是玉佩的主人。所以……”他赶忙作了一个揖，语气极为诚恳，“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望小姐大人有大量。”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些日子，我又拿出玉佩来看，这才发现上面镂刻的‘瑾’字。”
“名字里带有‘瑾’字的女孩子可不止我一个。”苏瑾忍不住提醒他。云清只是笑笑，接着说：“你说得不错。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是么？”苏瑾想了想，忽然笑道：“该不会是因为你认识的名字中带有‘瑾’字的就只有我一个吧？”
云清也跟着笑了，过了会儿，却又严肃起来，“大概是因为你的眼睛吧，相貌变了，眼中的纯净却是没有变化的。”
苏瑾微微一征，笑了笑。
“这桂花酿，是我五年前酿的。今天开封，正好解一解馋。”
苏瑾忽然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不会再晕过去了吧？”
“不会不会。”说罢，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