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略带着凉意的秋雨一路攻城略地,将整座小镇笼罩在迷离的雾气中。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路上的行人不肯再做停留,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写着“匆忙”二字。
苏瑾和紫菱两个人撑着一把伞,悠然自得地散着步。她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两个人时而掩嘴偷笑,时而危言正色,断断续续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清冷的夜雨中。
云清始终与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以看见她们的一举一动,却又不会打扰。三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终于到了苏家。云清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就要进门去了,这才紧走几步赶过去。
“瑾儿。”
苏瑾回过头来,一怔,随即笑道:“云清,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奉命行事’,”云清说着收了手里的伞,和苏瑾并肩站在房檐下,“芸儿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请你过去聚聚。”
苏瑾伸出右手,任由连成串的雨帘落在掌心,丝丝凉意直抵心间。她睨了云清一眼,淡淡道:“想我了,怎么不来看我?”
“说来话长。”云清示意苏瑾去看外面细密的雨帘,“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都这么晚了,你不得赶回去?”苏瑾看着云清,嗔怪道:“今天雨这么大,你也真是的。”
“我是恰巧在路上看到了你们,就一路跟着来了。”
“你是说,你一路跟着我们回来的?”苏瑾看了看紫菱,紫菱摇了摇头,“我们居然没有发现你。”
云清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撇了撇嘴道:“起码先让我进去吧,外面这么冷。”
“就是,瑾儿,你怎么让云大夫在外面呢?”顾莫念估摸着苏瑾和紫菱差不多该回来了,来门口看看。她远远地便看到云清也站在那里,便撑了伞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瑾一听这话,一脸委屈道:“姑姑,我又没说不让他进去。”她对着云清,可怜兮兮道:“快进去吧,不然我可就真的是待客不周了。”
四个人撑着伞,穿过回廊,便到了青烟堂。顾莫念已经吩咐人备好了晚饭,他们坐下不久,饭菜便端上了桌。苏瑾对着小丫鬟嘱咐了几句,便让她下去了。不多时,那小丫鬟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壶酒。
“你小心受了寒,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苏瑾说着为云清斟上一杯,又解释道:“刚刚热过的。”
顾莫念在一旁轻咳两声,只是一味笑着不说话。苏瑾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只是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酒壶,夹了口菜,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饭吃得差不多了,苏瑾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云清正捏着酒杯自斟自酌,便随口吟道:“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那你想喝烈酒?”苏瑾故意问他。
“我就随口一说嘛。”云清讪讪地笑着,将酒杯放到桌上,忽然正色道:“过两天,我要去一趟扬州。”
“怎么突然要去扬州?有什么事么?”苏瑾莫名的有些紧张。
“也没什么,就是去进一些药材。”云清眼神有些闪躲,苏瑾立即会意,她起身道:“你是不是该走了?我送你出去。”
“嗯。”云清起身对着顾莫念施了一礼道:“告辞了。”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此刻外面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云清将雨伞拿在手里,便跟着苏瑾出了门。他们走了一段路,方才开口说话。
“你遇到麻烦了?”
云清摇了摇头,“没有。我和芸儿的身世,没有人会知道的。”
“那就好。”苏瑾舒了口气,“说实话,我真是怕有人查出你们的身份,对你们不利。”
“不用担心,刘捕头已经跟着阮熙去扬州了。其他人,不会怀疑我们的。”
苏瑾心有余悸道:“多亏了阮熙,不然说不定刘捕头真能查出什么来。他那样敏感的人,稍有差池,你们俩恐怕就插翅难逃了。”
“瑾儿,你想多了。时隔多年,我和芸儿的容貌变化很大,而且我们已经改换了名姓,怎么也查不到我们这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被查出来,大不了我和芸儿再重新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云清说得轻松,苏瑾却无法轻松地笑出来。她眉头紧蹙,不安地问道:“那你去扬州,就只是为了药材的事?”
“当然不是。我想去找一趟阮熙,跟他商量下回京的事。”
“你要回去做什么?翻案么?”苏瑾紧张不已,她死死地盯着云清,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
云清眉头深锁,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要回去,替我父亲洗雪冤屈。瑾儿,父亲他是宫闱斗争的牺牲品,我身为他的儿子,一定要帮他把当年的真相调查清楚。”
“我陪你去。”苏瑾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
“我陪你去扬州。”苏瑾重复道。
“嗯。那,我这就回去了。”
“你等一下,”苏瑾说完,便叫紫菱拿一盏灯笼过来。
云清这会儿才想起之前说过的事,忙补充道:“哦,对了。芸儿说,让你明天过去。你明天有时间么?”
“好,我记下了。”
紫菱这时已经走了过来,苏瑾接过灯笼递给云清,嘱咐道:“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
苏瑾静静地站在门前,瞧着那一星火光渐渐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才转身回去。
……
夜里,细细密密的雨又下了起来。雨滴一滴一滴地落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似是在吟唱着一首绝佳的曲子。虽说是初秋,寒气却已经渐渐地逼了上来。
顾莫念在房内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往事猝不及防地浮上心头,她闭上眼睛,任由记忆翻江倒海,将她击打得支离破碎。
她领着大女儿离开的那个夜晚,也是一个雨夜。那时小女儿不过两个月,尚在襁褓中。她那时身无分文,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女儿实在也是捉襟见肘。那户人家的少夫人成亲三年无所出,故而对她的女儿很是爱怜。
她得了一笔钱,带着自己的大女儿离开了。几番颠沛流离,母女二人从塞北回到了江南。为了谋生,她开了一家茶肆,独自拉扯着大女儿,直到女儿嫁人生子。
外面的雨一夜未停,顾莫念亦是一宿未眠。当年她不惜一切代价跟着心爱的男子浪迹天涯,却料不到情深不寿,他早早地便离开了这个世界,留给她的,除了年仅五岁的大女儿和腹中的小女儿,再没有什么了。他走后,她便叫了如今的名字,莫念,莫要挂念,意即凡尘俗世,再无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