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了皇宫,但却没有直接回霍山。我和大飞说,我要去找殊翌,让他先回去。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决心,也不多问,只说万事小心。
出了金陵我一直往东,原本以为一定要到吴越才会碰到那些道士,却没想到在半路上就遇上了易思承。
他看见我显然余怒未消,拔出剑就想与我对决。我冷冷一笑,只道:“我要见你师父。”
他怔愣一会儿,才道:“端垣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一生,看来你还真的是来送死的。”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笑话!”他大喝一声,道,“我说过,你拒绝帮我完成大业,那我们就是仇人,你一样要死还不如死在我的手里!”
说完,他那把剑就飞快地朝我刺来,我轻身一跃踏上枝头。只见那把剑像长了眼睛,自动自觉地旋转了方向,又再次向我袭来。
我不想和他在这里耗,嘴里默念咒词,突地一下,那把剑就悬在了半空,犹如被定住,丝毫不再移动。
“我说了,我是来找殊翌的!”我又说了一遍。
“你找我是想要报仇?”不远处,忽然凸现出一个人的样子,白色的道袍,长长的拂尘,虽然透明不真切,但我知道他就是殊翌,而他此刻用的正是移魂术。
“师父?”易思承也回过头,诧异地问着。
“你退下。”殊翌厉声道。
“怎么?身体已经苍老得不能移动了吗?”我看了看他,哧笑道,“不过我今天不是来报仇的。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妖孽!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哼,即便我再苍老,也照样杀得了你!”
我大叹一声,“是啊!可是我要是死了,你要的东西也就不存在了。”我掏出灵石,将它摊在手心上给他看,“你知道我十八年前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找到这颗灵石吗?因为这颗石头与我是紧密相连的,我死了,它也会破碎而亡。”
他暗忖一阵,答道:“妖女,说明你的来意吧。”
“好。你吸走那么多妖类的法力,无非是想自己变得更强大,可是如果你肉身死了,你拥有再大的法力也不过是个鬼,终逃不出鬼卒的捉拿。我可以将灵石给你,保住你这条老命,但你不能再来霍山骚扰,不再伤我霍山一人一妖。”
他低着头,忽的沉沉笑了起来,人影迅速移到我身边,伸手掐住了我的颈项。“狡猾的妖物,我杀了你爹,你会不追究反而还要将宝物送我?你以为我会信你?”
“我爹早就遣我离开,就是希望我能活下去。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也可以把我杀了,但我们可以赌赌看,我死了,这灵石还会不会安然无恙。”我定定地看他,用我的命来赌上这一次。
他的手指没有松懈,反而更加收紧,略长的指甲陷进皮肤里,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自我的颈项流了下来……
我本该不会觉得痛,可当我看见这殷红的鲜血,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疼痛在纠葛。那是他的血啊,叫我如何能辜负?
身侧,刚才那一把悬停的剑忽然又急速向我刺来,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殊翌却大袖一挥,截断了长剑。他看向易思承,神色冷然,大声喝道:“混帐!不是让你退下吗?”
“师父!难道你真的要相信她?放她走吗?”
殊翌的眼神游移了一下,终于松开手。“量你也没这个本事报仇!我姑且就信你这一回。”
我扯了扯嘴角,后退几步说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语毕,我不等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双脚一跃,腾空飞去。
回到霍山,月沛臣一见我就连忙上前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避开他关切的眼眸,迟疑了一下,淡笑道:“没事,倒是你,练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他狐疑地看了我许久,才又问道:“为什么是你师兄先回来?你去了哪里?还有你师姐呢?”
我一怔,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师兄……没有告诉你们吗?”
“告诉我们什么?”
“师姐已经没有法力了,她现在只是一条普通的蛇,或许她已经回来了,只是你没有注意。”我避重就轻地说道。
“那你呢?你去了哪里?”他不放弃地再次追问。
我看了看他,心想,他或许是不信我的话。他很了解我,有的时候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我又怎么能瞒得住他呢?可是即使我告诉了他真相那又怎么样?事情就算不该做,我也已经做了,现在说不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去哪里很重要吗?我现在已经回来了不就没事了?”我越过他想走进自己的房间,可才跨出几步,胸口就猛然一紧。想来大概还是血气不顺的缘故吧?
我停下脚步顺了顺气息,只听到月沛臣在身后又说道:“明天我就可以回自己的身体了。”
“是吗?”我没有回头,但却应声道:“没想到你修炼几日,就小有成就了。”
“是师父渡了些真气给我,他说我若再不回身体,我就真的乏天无术了。”
“那你还需再练仙法吗?”
“当然需要。”他点头,“我只是捡回了命,但身子依然会很虚弱,怕是以后……不能陪你随处奔波了。”
原来,他一直担心的是这个?可是就算他如以前般强健,他又能保护得了我什么?虽说他会救我,但是却是用以命抵命的方式,难道他以为这就叫保护吗?
“不会了。”我低着头,沉沉说道,“不会再奔波了。我以后都会留在霍山,不会再离开。”
“你说的是真的?”他似乎不太确定。
“是。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想到我们以后会一直生活在霍山,我竟感到有一丝温暖,心里很平静,起不了波澜。我忽然之间非常向往这样的宁静,这种感觉似乎已经失去了很久,那好像就是家的感觉。
我在屋里小睡了一下,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
我步出房门,看见大厅的餐桌上放着香喷喷的饭菜,周围没有一个人。他们都去了哪里?自我回来就没有见到义父和师兄,难道是他们出事了?
我刚转身想找月沛臣问清楚,只见他又捧了一碟菜出来,他看见我,微微淡笑:“醒了?吃饭吧。”
“义父和师兄呢?”
“你师兄内伤未愈,师父在后山给他疗伤。”说着,他给我盛了一碗饭,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来吃。
“这些……都是你煮的?”我诧异,自古君子远庖房,更何况他是南唐皇宫里的侍卫统领,平日里他应该不会自己下厨,可是这桌上的菜肴色香俱全,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家常小菜而已,吃吧。”他把筷子递给我,自己则坐到了一边。
“你怎么——”话到嘴边,可又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我真傻,他现在只是个魂,没有肉身,怎么吃饭呢。“谢谢你。”
他又笑,“不过是一顿饭而已。我知道你爹娘以前向来都很疼爱你,所以我想你大概是不会煮饭吧。”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猛扒饭。
“你明天想吃什么?”
我抬头,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心里莫名地一阵懊恼。难道被人宠也是我的错吗?“我要吃冰淇淋。”我故意刁难道。
“冰淇淋?”他一怔,“那是什么东西?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那是因为你孤陋寡闻。”
他似不相信地皱起眉头,嘴边还喃喃问到:“真的有冰淇淋?它长什么样子?是动物还是植物?”
我把两根筷子放在桌上形成一个角度,然后用手指在开口处画了半个圆。“差不多这个样子,是西方传过来的一种零食甜点,在夏天可以降温止渴。”
“西方?吐蕃吗?”
“比那还远,你想象不到的远。”
他又疑惑地看我,问道:“你去过?”
“没有。”我老实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
“因为……当然是因为我见过啦,而且我也吃过。”这我也没骗人吧,我是见过也吃过。“好了,我吃饱了,你要不要去练功?”
他微微颔首,道:“我去练功,你休息一下早点睡。”
我轻笑,“好。”
第二天,我终于看到了义父和师兄。
义父的脸色略显苍白,脚步也有些飘移,我想大概是他仙气耗损过渡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憔悴。相反,他身后的大飞,身体倒像是好了很多,手臂上的羽毛也都隐了去,终于变回了人样。
“师兄?你恢复功力了?”
他笑了笑,但却摇摇头,“还没有,师叔说还需再修炼。”
“仙儿,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跟了他去。
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他终于停下脚步,背对着我重重叹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阻止你报仇?”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之间这么问,心里明显漏了一拍,急忙否认道:“不是。”
他侧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又道:“我要你明白,你爹是幸福的。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他不会希望你为他报仇,而丢了自己的命。”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几乎是对着他吼道,“我知道我的命是用什么换回来的!我会珍惜!可是这样的仇恨我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是仙!我做不到忘情弃爱!”
他有些怔愣,随即嘴角又牵起一抹苦笑。“我若是真能做到忘情弃爱,我还留在这里作什么?你如果真的想要报仇,那就好好利用你爹给你的修为吧。”他摇摇头,怅然而去。
“义父……”
我的冲动伤害了他,其实我不想这么说的。他是仙,仙由天管,天有天规,十八年前他为娘大闹地府至今还在受罚,这次他受娘所托前来救我,然后保住月沛臣的命,甚至是为师兄疗伤,他做得已经够多了,我怎么还能说他无情无义?
我踏着步子往回走。天空不知在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月沛臣忽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手里打着伞,轻声唤道:“洛凝——”
“不要管我了。”我越过他,没有一丝停留,“我有很多事要做,你也是。”
微凉的雨丝打湿衣襟,我这才警觉到,原来我也会感到冷。
我回过头去,看见他依然站在雨中双眼注目。
在我没有做任何选择之前,我不想再欠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