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身影终于显出了样貌,乃是一条狰狞巨蛇,体黑,腹白,绿眼,蛇身粗逾一丈,长逾二十丈,只是断了一截尾巴,浑身伤痕累累,明显也受伤不轻。另一道先前被白螭一招击穿的黑色身影此时也显出原形,原来正是黑色巨蛇断了那一截尾巴伪装而成。
这黑色巨蛇却是战斗天赋卓然,心思深沉狠戾,自残断尾伪装攻击吸引了白螭最后不容小觑的一击,自己真身则趁此机会潜心偷袭,趁对手心生懈怠,猝不及防,一击命中要害。
白螭只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龙吟,就如同一发炮弾一样被黑色巨蛇抽向江边,金色光幕这次只是略微阻拦减缓了速度便将其放过,即使如此,白螭这尊庞然大物依然顺势直接撞上了高耸而立的望江楼。
一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望江楼临江一侧被撞塌大半,一阵遮天蔽日的灰尘霎时震荡而起,白螭则如同被人抽了筋骨一般,深深陷在望江楼上,丝毫无法动弹,远远望去,就如同镶嵌在整幢高楼一侧之上一样。
欧彧所在的二十三层玄香阁首当其冲,白螭被击飞冲来,撞上楼阁的瞬间他就被击飞而出,幸亏他运气好接连撞上后面大厅中的几座屏风有了缓冲,只是受些小伤。
等到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见周围一片狼藉,灰尘四溢,不等他焦急寻找其余众人的时候,就看见两盏灯笼在一片尘雾中悄然亮起,好奇地走近一看,一颗如同占据了整个房屋的龙头跃然于眼前。
正是奄奄一息的白螭,数十丈长的身躯陷在楼中,龙头正好卡在欧彧他们这一层。
龙虽将死,余威犹存。看着那伤重将死的白螭,欧彧虽有心亲近,却无奈似乎被一层看不清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威势笼罩,如陷泥沼,整个人除了止不住的颤抖,竟然再也迈不开一步。
强烈压抑住心中生出的想要拜倒的想法,欧彧却是犯起了犟牛脾气,与那白螭大眼瞪小眼直直对持着,就是不肯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此生只跪天地君亲师!”虽然对眼前拥有无穷伟力、神龙一般的白螭心生崇拜,但欧彧心中自有一股意念不许他跪下,仿佛这一次只要跪下,有一些东西就要崩坏,再也无法挽回。
僵持了一会,欧彧此时已是汗如雨下,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就在他仿佛到了极限,就要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前些时日才蕴养而出的神意却仿佛被惊醒了一样,自身体中喷薄而出,少了一些乡愁悲伤,多了一些坚韧伟岸。浩浩然就像注入了无穷正气,欧彧终于冲破了白螭龙威的束缚,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向白螭龙头。
终于,欧彧借着神意蓬勃的东风硬是扛着龙威走向了白螭,近在眼前的就是它那双澄亮如镜的琥珀色眼瞳,欧彧此刻如有神助,轻松就读出了白螭那复杂眼神中蕴含的意思,那眼神中有对他能够以一介凡身走到跟前的惊讶认可,亦有临终时丝丝缕缕对生命的眷念,更多的还是似乎有一件无法释怀的重担难以割舍。
“若有心愿未了,可托付与我,会努力为你实现。”欧彧艰难地一个个字说道,勉强地伸手摸了摸白螭飘逸的龙须,努力向它挤出了一个笑容,那场景,仿佛两位引为知己的挚友相谈,让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他们的身份:一个只是庸俗世间的凡人少年,一个则是拥有无穷伟力、高高在上的龙神。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可以让两个从前完全联系不上的事物,只是初见就缠上了深刻的羁绊。
白螭定定地看了欧彧许久,仿佛要看穿他的一切,末了似乎终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张开龙口艰难的吐出了一颗小巧玲珑、琥珀色的椭圆龙蛋递到了欧彧手上。做完这之后,它仿佛用尽了积攒而来为数不多的力气,疲惫地闭上了龙目,再无声息,四周的龙威也悄然散去,白螭就像因此耗完了最后的生命原力,安然归去了一样。
欧彧双手捧着龙蛋,可以感受到蛋壳上淡淡的温度,这蛋壳质地如金似玉,想必坚韧不凡,不惧碰撞。欧彧小心翼翼地将龙蛋塞入了自己的怀中贴身藏好,对着白螭作揖道:“你且放心,我会照顾好它。”字字铿锵,语意坚定,看着刚刚还在江边施展无尽神通、引得无数凡人折腰的白螭就此死去,心中不免戚戚然,情不自禁流下了几行泪水。
向着白螭再拜了两次,欧彧就转身离开,心中记挂着朋友的安慰,着急寻找他们的踪迹,想要看看他们都伤得如何,要不要紧。
就在欧彧转身离开的时刻,本已悄无声息的白螭龙目悄然睁开,直直地看着他离开身影的怀中,眼中尽是满满的母亲慈爱,再无一丝杂色。看了一会,它强行收回了依依不舍的眼神,再次闭上了双眼,似乎十分痛苦地在努力做着什么,一颗龙珠从白螭的颔下飘出,疏忽一闪,就没入了欧彧身体中。
正在往回走的欧彧只觉小腹微微一热,再无异样,疑惑回头一看,只见白螭比刚刚离去时所见消瘦了许多,鳞甲皮肤也完全失去了光泽,似乎失去了全身的精华,更有一丝腐朽的气息在旁萦绕,妥妥死去无疑。
“莫不是今日经历事情太多,出现了幻觉?”欧彧挠挠头,略微自嘲道。
说完也不在多想,专心去找同伴。几经周折,欧彧才在一团废墟中一一找到了被撞击波震飞撞晕的众人,在周围搜索时还顺便救了不少其他留在楼中的食客和侍女。
好不容易把大家从废墟中费了不少劲都救了出来,粗略一番查看,才发现众人之间还是李焕光伤得最重,因为撞击之时护着丁逸,左手恰好撞到了一处柱子,现在只能软趴趴地挂在一旁,明显骨折严重。倒是被他护在怀中的丁逸没受到什么伤,只是惊吓过度一时昏了过去。李琳琦则是被压在了一堆桌椅之下,浑身大伤小伤不少,幸亏没伤到要害,勉强还能站立走动。陈婉儿则被压在另一旁的废墟中,没人护着,伤得比李琳琦还重。
此刻,整座望江楼因为撞击已经摇摇欲坠,再呆下去实在过于危险,左侧那些在撞击的时候没受到损伤的人一缓过来就急于脱险,向楼下跑去,此时众人只能靠自己走出险境。李琳琦和欧彧两人一起架着李焕光,丁逸扶着虚弱的陈婉儿,步履缓慢,边走边停,五个人和其他受伤的人一起,十分艰难地顺着依然健全的楼梯向楼下走去。
经过不懈的努力,众人终于得以脱险,刚出了望江楼来到嘈杂不堪的广场上,就马不停蹄的雇了几辆马车向城中医馆赶去。丁逸和欧彧伤得较轻,便负责照顾其他三人,此时已经夜深,医馆开门的不多,受伤求医问药的人更不在少数,很多临近医馆都已经人满为患。好在李琳琦家中有族人经营跟医药相关的产业,在江陵亦有一座医馆,离望江楼也不远,众人匆匆赶去,却也得了妥善的治疗。
等到欧彧一行人来到医馆不久,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从城的东北角传来,摇摇欲坠的望江楼终归是塌了下去,向外望去,一轮皎洁的明月下,再也不见城东北角那历经风雨、耸立百年的望江高楼。
等到第二日,一切尘埃落定,欧彧和李琳琦还有丁逸才得空赶往渡口去见丁先生报一声平安。
李焕光则因为伤势过重,只能留在医馆养伤,好好的稷上学宫之行因为飞来横祸只能化作泡影。丁逸本想留下来陪他,却拗不过焕光学长的执意催赶,离开医馆时还眼睛红红的。
出城的路上,一旁过往的路人都在兴奋地谈着昨晚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江边龙蛇大战,从他们三三两两的言语中,欧彧才知道昨日在白螭被黑色巨蛇一击抽落至望江楼后,巨蛇犹不甘心,几次三番想要越过那江边金色的光幕。那情势迫在眉睫,眼看就要被巨蛇施展神通磨破了那层光幕,它的举动似乎终于惹怒了江陵城中某位存在,江边围观的凡人只见到一道金光从城隍庙的方向冲天而起,煌煌如天威,直直击中了巨蛇,将它打落进了江中。江面这之后也恢复了平静,再不见一丝兴风作浪的痕迹。
来来往往的众人都兴奋异常,纷纷在说那是城隍大人显威,护佑凡人,惩罚恶蛇,守卫江陵,大家都准备买好东西专门去城隍庙拜祭谢恩。
望江楼废墟中白螭陨落的尸身,则是被匆匆赶来的州府军队团团围住,再不能叫平俗百姓轻易靠近。
欧彧一行人因为行程,不能多做逗留,这一日出了城门与先生道明事情前后,没多久,渡口中他们乘坐的客船就悠悠然地驶出了渡口,向那江上驶去。
身后,江陵这一座千年古城巍然屹立,城中则注定这些时日再无法回到往昔平静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