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渡口,客船沿着秋浦河的尽头水流汇入了皖江,欧彧回首望去,后方那一段的皖江流域就是昨日白螭与巨蛇大战的地方。此刻江水幽幽,缓缓流淌,遮盖了太多,昨日大战的激烈也只能从江岸两边遗留的痕迹看出一些端倪。
轻轻摸了摸怀中那颗龙蛋,欧彧此刻心中不由生出万千感慨,对那未出世的小生命也多了许多怜悯与亲近。昨日自己不可思议的经历,今日想来还是觉得难以相信。丁先生曾说,神仙之说离凡人太过遥远,自己当时也曾有过幻想,没想到没过几日,自己就得幸见到呼风唤雨,气力盖世的龙蛇大战,那传说中的龙神的子嗣此刻正躺在自己的怀中,这一切该是一场多么疯狂的梦!
一想起昨日白螭与黑蛇的种种可谓惊天动地的神通,欧彧就止不住的心潮澎湃,那如灭世一般的恢弘场面深深铭刻在他的心头。一种对力量的渴望油然而生,一种企图超脱凡俗的愿望无比强烈!
只是白螭重伤将死时散出的龙威就可以让自己身体动弹不得,心中只剩跪下虔诚拜叩一个念头,可以想象,它全盛的时候又该是何等的风采!若不是江边及时升起的光幕,欧彧猜想,光是白螭和黑蛇战斗无意思泄漏的余波就足以让那江边成千上万的居民死于非命,即便高大的望江楼估计也会早早倒塌,哪里会撑到白螭坠落的时候。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神仙竟然这般强大,凡人却又是这般的孱弱!
欧彧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摧毁江河如神一般的力量,那场景就像一味让人上瘾的毒药,让他欲罢不能。
心潮澎湃时,小腹中似乎有一股桀骜的火焰被引燃,不知不觉,血脉涌动飞速地加快,欧彧仿佛陷入了一场似醒非醒、酣畅淋漓的梦境。
站在甲板上,欧彧望着宽阔的大江,望着江水滚滚东流,蜿蜒绵长不见尽头,望着那高高的天空,遥远的天际线,自由变幻的浮云,心中涌出的情感止不住地飞扬。
像那大江,尽情地奔向远方,像那天空,尽情地高高在上!
像那大江之水,肆意流淌,像那天空的云,肆意张狂!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只有我的念头在自由自在地奔跑!
恍惚中,我仿佛变成了一条出生江边的小白蛇,我只是一条寻常的小白蛇,却有着桀骜不驯的意志。我不愿只做一条寻常的小蛇,不愿像我千千万万的同族一样浑浑噩噩过完卑微的一生。然而我只是一条小蛇,随便凶猛一点的野兽也能轻易置我于死地。我只能艰难地挣扎生存,抓住一切机会蜕变。
我也曾迷茫,也曾颓废,无力地想着这样庸碌过完一生就好。但我的心中有一团梦一直在燃烧,激励着我一路前行,即使孤独,即使受挫,即使前途渺茫,我也没有放弃。
我一直在长大,一直没有停下,我战斗,逃亡,苟延残喘,****伤口,再战斗,一路的风景不少,插曲很多,残酷也很多。
在这一片伟大的江河中,我本是一条微弱的小白蛇。
然而,终于有一天,这一片江河中也有了我的声音,得天之幸,在一个皎洁的月夜里,我开了灵窍,成为一条能修炼的大蛇,不再是凡兽。我慢慢修炼,岁月如河,不知疲倦地流淌,在经历了不知多少个太阳东升西落的日子里,我终于成为了这一条河里最强的存在。
在这一片三万里的江域里,我成为了至高无上的河神。
我不再是一条卑微的白蛇,而是一尊可以飞天的白螭,我是龙,是水域的王者!
然而,辉煌的征程总会落幕,即使真龙也有陨落的时日。
这一次,换我被打倒,这一次,我再也不能重来······
不知不觉,一滴眼泪掉落,慢慢消失在那有些岁月的木质甲板上,江上清风飞扬,不知不觉,欧彧向前一步,张开双手,似要拥抱这一片流淌不知多少岁月的江流。
这一刻,吹了不知多少年的江风停止了流动,大江之上的水面却更显波澜,如时间停止,如暗流涌动。
三万里的大江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共同的呼吸,三万里的水脉在这一刻好像在跟着欧彧小腹一起缓缓跳动。
这是欧彧第一次到的皖江,却好像这整片流域都与他息息相关,他仿佛在这里生活了千年岁月,无尽的水在流动,无尽的气息在荡漾,那是三万里的江水,那是亘古流淌的意志!那一刻,他仿佛陶醉其中,他感到这方水域的馈赠,他感受到了腹中跳动的龙珠,他甚至感受到不远处江流深处匍匐疗伤的黑蛇传来的幽幽目光。
这三万里的水域,不是别人,不是我。
这无尽的流水,这无尽的清风,不是我。
这江上客船甲板站着的儒装少年,不是我。
什么才是我?什么不是我?
一切恍如梦,似真又非真,落寞江上人,思君不见君。
浮云游子意悠悠,一川离殇逝水流。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三万里的水域一同舒展!
“定心!”欧彧心下喃喃道。
收紧双臂,三万里的气韵一同袭身!
“洗髓!”欧彧不由咬牙说道。
浑身颤抖,几不能站立,摇摇晃晃,欧彧走上前一步。
一手实指天,一手虚按地,一声清喝,荡涤乾坤:“浩然之气,生!”
“生,生,生·······”天地之间好像有无数回声应和,但一切似乎只是徒劳,刹那间的悠远流长之后则是仿佛永坠黑暗的宁静。
那黑暗压抑人心,似乎重重无尽,欧彧本就摇晃的身姿被压得直不起腰来。但他不曾倒下,即便双脚止不住地夸张颤抖,即便嘴角忍不住流下鲜血。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卓然一身,欲生浩然气,须得起手撼乾坤!
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中,一副瘦弱的身躯却在慢慢站直,仿佛承载着天地的脊梁,站起后就再没有弯过!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潜藏欧彧腹中的龙珠悄然碎裂,无尽的光辉从他身中窜出,誓要冲破这天地间重重的黑暗帷幕。一股浩大威严的暖流在身体中流淌,欧彧却在这关键时候又一次闭上了双眼,无尽的光辉也收敛回身体。
黑暗的氛围没了阻碍再次笼罩而来,而且似乎被反击激怒一般,这一次的气势更加凶猛,即便旁边和几日前一样,又一次被惊醒赶来围观的船上众人也感到似乎无法呼吸,压抑到了极致。
而那甲板之上站立的瘦弱身躯任由这黑暗氛围包裹,没有丝毫反抗,仿佛刚刚的绽放只是昙花一现。
那沉重的气息肆意地压制着欧彧,他也仿佛陷入沉睡一般无动于衷,然而这一次,他的脊梁却没有再弯下,就像一把锐利笔直的宝剑,气势直冲苍穹。
忽然欧彧的手上出现了一团亮光,他的身上也泛起丝丝点点的亮光,如同百川汇聚,流水一般淌入光团中,四周沉重的氛围竟丝毫也无法阻挡。
他手中的光辉渐渐减弱,一颗玲珑剔透的珠子悄然在目,神光内敛,气韵自生。
这珠子的前身本是白螭临终前赠予欧彧的自身龙珠,乃是它突破五阶,化身成龙借助了三万里皖江水灵之气,孕育百年的全身精华所在,这一次欧彧能够不断突破就是它在暗暗相助。
然而此刻欧彧重新孕育而出的珠子,虽然依然有白螭地气息萦绕,但其中自有一半欧彧本身自带的气息注入。
汇聚龙珠精华于体外的欧彧身体在黑暗氛围的压迫下更显颤抖,然而此时的他却挂着微笑,轻轻将那珠子按向怀中的一直贴身的龙蛋,那珠子遇到龙蛋就像一团雪化入了水中,龙蛋吸收珠子之后表面有微光不断零星闪现,更显神异。
做完了这一切,欧彧闭起来的双眼依然没有张开,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身边,因为想要强行突破大儒境界而重重围绕流动的压抑黑暗。
他抬了抬头,闭着眼望向那深邃的天空,似乎要望穿那无尽流淌的岁月。
他终于张开了眼,稚嫩的脸庞上有着不与年龄相称的坚毅表情,一双眼瞳散出琥珀色的光辉,似乎汇聚了无尽的引力,天地间重重的黑色氛围流淌着,毫无抗拒地被吸入其中。
等到最后一丝黑色氛围被吸入其中,欧彧的一双眼瞳终于恢复了黑色,天地间也终于有了声音。
先是一缕微风在江上生成的声音,微小却清晰可闻,接着是一声洞彻天地的清喝:“浩然之气,生!”,与之前一般的清喝,这一次,天地却仿佛醒来,无尽微风在天地间霎息间生成。
站在船上欧彧身后的众人望去,他的身子这之后保持着一手指天,一手按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阵微风吹来,那刚刚仿佛还能顶天立地的少年轰然倒下,一股浩然之气却从他倒下的身躯中冲天而起,浩浩然充塞于天地间,久久方才平息。
儒家浩然气,至大至刚性,诸神皆辟易,外邪岂能近。
江水下幽幽的目光在那浩然气升起后悄然收去,皖江下游远方也生出一股股更博大浩渺的气息争相呼应。
客船上倒下了一个年幼少年,却站起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