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渐渐驶离了港口,孤单的马车儿被留在了身后,父亲的身影早已消失于二蛋儿的视线。
秋浦河清澈的河水还围绕着客船打转,两岸的风景随着客船的顺流而下也在慢慢变换着风景,甲二号房间窗前的二蛋儿却仿佛一尊柔软的雕塑一直呆呆地杵着,河水的波动带动着客船的微微起伏,房间里的二蛋儿的身形亦跟着只是有着缓缓的动静,然而仔细望去他的眼神此时却只剩下空洞的茫然,仿佛灵魂已经游离出这一尊躯壳,到达了某一处神奇未知的妙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尊沉寂的身躯仿佛慢慢回复了气力,好像初春深埋地底的种子在努力破壳而出,二蛋儿的眼神中渐渐弥漫出精湛摄人的光彩,这光彩不过持续了片刻,好像还刚刚从浑浑噩噩状态走出的二蛋儿似乎又用了浩大的精神气力缓慢而又坚定地闭上了眼皮,福至心灵地收敛了外溢的光彩,犹如老僧坐定一般盘坐在了客船房间的窗前,这一次无论河水与船的波动起伏有多大,那具身影却仿佛再也不曾有着一丝的动荡。
窗前的风景在流逝,那盘坐的身影一动不动,恍惚之间似是有了一声奇妙的悸动响起,就像掀开了泥土的种子抽芽生长的喜悦,一股奇妙神意缓缓扩散开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周遭游荡,自由自在,有一种让人初次相遇便会情不自禁生起绵绵的悲伤感觉,等到再一次遭遇细细感受就会发现,那些悲伤氛围的底下却是有着无限的暖意在流淌推动,那感觉,就像思念家乡久违的亲人。
那股神意游荡了许久,就像天地初次诞生的顽皮精灵一般,灵性十足地在客船上游荡,接着又追逐起了流淌的河水,伴着春风的轻抚似乎跑到了更遥远的远方,最后终于似乎受到了某种呼唤才姗姗地回到了客船里融进了二蛋儿的身躯。不过须臾,二蛋儿的眼睛就缓缓地睁了开来,这一次再没有耀眼的光芒,那双眸子清澈如许,仿佛蔚蓝天空融下来的蓝水晶镶嵌而成,干净得那般纯净却又有些悲伤。
“空倚窗前别乡时,东流之水何须急。”二蛋儿静待了一会儿,望着窗外的秋浦河喃喃道,随后慢慢爬起了身,顺手拂去了眼边的湿意后,便转身向着房门走去。
门外是早已被那一股神意蔓延时惊起而聚集在一起的学院众人,在丁先生的提醒下一直安静守在门前等待欧彧突破,等到欧彧推门而出的时候,迎面聚集而来一阵阵的目光,丁先生的目光充满着惊喜与欣慰,丁逸师姐的眼神里有的都是喜悦与赞叹,身罩白衫的琳琦学长投过来的目光中亦是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细看之下还有着一份掩藏很好的炽热情绪,皮肤黝黑的焕光学长的眼中既有着羡慕意思,更多的则是一份暗暗平添的坚韧,纯粹呆在后面看热闹的船夫们却哭笑不得的满满都是如见神邸的敬仰之情。
欧彧向众人一一行过礼之后,丁先生忍不住对他赞叹道:“欧彧,我原本以为你的资质已是卓尔不凡,没想到你给了我这般大的惊喜,你这样年纪就能入流成就蕴神,先生我这一辈子育人无数也没见过几次,好,好,廖师兄后继有人了!”说完丁先生竟然还忍不住不顾风范哈哈大笑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丁逸学姐此时也忍不住上前问道:“欧彧,你果真到了蕴神阶,成为名正言顺的儒士了?”末了还忍不住笑笑,添了一句“你才多大啊,我可真是痴长了这么多年岁了。”
两位学长这时也趁机过来向欧彧道喜,焕光学长只是默默说了一些恭喜之语表达心意后便静静呆在一旁不再言语,琳琦学长则不然,口齿伶俐地不停夸着欧彧,舌灿莲花,言笑风生。
“欧彧贤弟,果真是人中龙凤,为兄初见就知你必定不凡,却不想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为兄蹉跎至今不过凝识阶,与你相比真是痴长年岁,虚度时日了。为兄恨不得早些遇见贤弟这般大才,也能······”琳琦学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丁先生注意到欧彧神色中稍显的疲倦,气息中也有着一些掩饰未深的悲伤神意,于是就伸手止住了琳琦学长的言辞夸赞,对着欧彧嘱咐了几句,顺带简要地教导了三位学长学姐要以此为楷模好生努力,不可懈怠,争取通过学宫考核,至不济也要捞个记事弟子的名额,再之后就挥挥手让众人散了,让大家回去好生休息。
没有推辞丁先生的好意,欧彧依礼渐次送走了众人,面对前来凑热闹的船夫们,也一一抱拳致谢。关上房门,欧彧倚着门,任由思绪放空,闭上眼终于有机会细细感受着突破蕴神之后自己的身体变化,
除了感觉身体中冥冥中有着一股神意默默地在影响着自己,其实仿佛也没有多大的差别,身体因为蕴出神意反而还有一些疲倦,精神倒是不见惫意,只是那一丝温暖的悲意却不见消散。或许是因为自己刚刚破阶入流还没有体味到其中的妙处吧,欧彧暗暗想到,心中也就释然了一些,抵不住倦意,收敛了思绪,关上了窗户收拾了一番就爬上床歇息去了。
“阳春照我眠,梦中好还乡。”
······
时至晌午,船夫专门递来了饭菜,一尾河鱼,三两小菜,甚是可口。吃过饭菜后不久,又是刚刚的船夫过来屋中收拾了饭菜擦拭了桌椅,手脚麻利,言辞恭敬,一口一个“小郎君”叫着,这让从小一直自己动手收拾料理的欧彧好生不适应,这般招待着实让他受宠若惊,推却不过船夫的好意,他也只得压下不安生生受着。
下午闲来无事,耐下心思看了一会书有些乏,欧彧便抽空想出了客房向甲板走去,不想刚出了房门走了几步便被出门赶来的琳琦学长一番热情言语邀请到他的丁三号客房里做客,盛情难却,欧彧也只好答应了学长的好意。
进了琳琦学长的屋子坐下,学长马上便热情给欧彧倒了一杯茶,笑意融融道:“贤弟,来尝尝我这从家里专门带着的'玉湖春',这可是难得的佳品,我也是求了好久才从家中长辈那里讨来了一些。”
欧彧依言端起茶杯,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的,细细啜了一口,舌尖微甜,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慰,忍不住又品了一口,情不自禁赞叹道:“‘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好茶!其香如兰桂,其味如甘霖,小弟虽然喝茶不多,却也知道这茶必是珍品无疑,今日真是托了学长的福有幸品尝如此好茶。”
学长听到此言,本就英俊的脸庞上更是满面春风,笑意渐深:“贤弟谬赞了,若是不嫌弃,学长这还有些,给你带上一份可好?”
欧彧听到此处不由推迟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小弟今日得以品尝已是大幸,岂可再加讨要,学长好意,小弟心领了。”
“贤弟这般说,可就把为兄当外人了吧,为兄与贤弟一见如故,区区外物又怎能比上你我之间的情谊呢?”学长故作恼怒道。
感到琳琦学长的结交讨好之意甚厚,情谊难却,欧彧也知不可一味推脱学长的一番好意了“那如此,小弟只好却之不恭了,多谢学长的美意。”
琳琦学长见到欧彧收下了自己的好意,喜意溢于言表,房中的气氛因而更见融洽,琳琦学长也是一个妙人,博古通今,见识不凡,妙语连珠,谈笑风生,欧彧听得津津有味,一下午的时光也就过得飞快。
黄昏将至,欧彧才回到自己的房内,望着摆在桌上的精美茶盒,不由浮想翩翩:今日李琳琦学长不过初见,他对自己却热情如此,这其中不乏学长为人长袖善舞,乐于结交的性情,更多的也是自己突破蕴神带来的震撼效应,让别人看到了自己潜在的莫大价值,否者自己不过一介乡村的布衣少年,琳琦学长这般的大户子弟万万不至于折节下交至此。
再者,自己以后去了稷上学宫,可谓是远离家乡,孤立无援,学长学姐他们三人此次去学宫争取学宫的弟子名额,也是很有可能留在学宫的,若是如此,也是一个照应,就算没留下,大家都是读书相对优异的读书人,未来想来都前程不差,还是同乡,终有打交道的时日,现在结个善缘有益无害。
这般想着,欧彧暗暗提醒自己,明日不要忘了去焕光学长那里也拜访一下,切不可有失礼数。
晚饭还是船夫专门做好送来,两菜一汤,换了一些样式,家常小菜,依然爽口。欧彧照常吃过之后,天也差不多黑了,点了灯,继续看了一会一本随身携带唤做《梦湖散录》的书,直至夜色渐深,方才洗漱过后歇下。
夜色中,客船依然沿着秋浦河向着下游缓缓驶去,柔柔的月光洒在窗沿,透过窗弥散出的光晕朦朦胧胧笼罩着整个客房,像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