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初升,阳光如往常一样,静静的洒在街上。
街道上车流不息,街边人来人往。
人才市场里外已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在等待着各式各样的工作。
阿大蹲在人才市场门口,用两只手捧着一次性杯子在喝水。
人才市场旁边有豆腐脑和油条,他很饿,可是他只能喝水,喝人才市场提供的免费的水。
他只有5毛钱,他希望有份工作可做。
他想活下去。
静静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眯了起来。
近来他才知道,一个人要活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谋生的艰苦,更不是他以前所能想像得到的,一个人即使要出卖自己脑力和劳力,也得要有路子。
而他没有路子。土工有自己的一帮人,木匠有自己的一帮人,甚至连餐厅服务员都有自己的一帮人,不是他们自己帮里的人,休想找到工作。
他饿了两天。第三天,他已连1块钱一根的油条都买不起,只能站在门口喝水。
他已经快饿得倒下去时,忽然有个人来拍他的肩,问他∶“掏化粪池你干不干?”
“30块钱一天。”
阿大看着这个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因为他已经饿得没了力气。
他只能点头,不停的点头。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能说出他此时此刻心里的感激。
那是真心的感激。
因为这个人给的,并不仅是一份掏粪的差使,而是一个生存的机会。
活着,真的很不易,他现在总算已能活下去了。
这个人叫老回回,大家都这么叫他。
老回回真是个回回。
他身体高大结实、面向却丑陋难看,笑的时候露出满口白牙。
他的耳垂很大很长,上面还有戴过耳环的痕迹。
今天是给一家单位掏粪,这期间,他一直在注意着阿大。
中午休息时,他忽然问阿大∶“你饿了几天了?”
阿吉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能看得出我挨饿?”
老回回笑道∶“傻子都能看得出,今天你已几乎摔倒三次。”
阿大看着自己的脚,脚上还有粪汁。
老回回道∶“这是份很吃力的工作,我本就在担心你挨不下去。”
阿大道∶“你既然担心我,又你为什要找我?”
老回回拍着阿大的肩膀道∶“因为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连掏粪池子的工怍都找不到。”
他从身上拿出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个锅盔饼子,一包榨菜。
他给两个锅盔饼里都夹了些榨菜,然后分了一个给阿大。
阿大接过来就吃,甚至连“谢”字都没有说。
老回回看着他,眼睛里露出笑意,忽然问道∶“今天晚上你准备睡在那里?”
阿大嚼着锅盔,低头道∶“不知道。”
老回回道∶“那简单,我家的房子大,你要是不介意,睡到我家里去?”
阿大道:“你要是愿意叫我去,我就去。”
老回回笑道:“那行,今晚你跟着我走。”
老回回的大房子确实不算小,至少总比狗窝大一点。
阿大跟着他回去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在厨房里煮饭。
老回回道∶“这是我妈,我妈做饭很好吃的。”
阿大看着锅里用菜和糙米煮成的浓粥,道∶“是啊,我已经闻到香气了,阿姨,你做的饭确实很好吃!”
老太太笑了,很开心。年轻的女人喜欢别人夸奖她的美貌;一个多年围着锅灶打转的老妇人,最开心的事情,却是别人赞叹她的厨艺。
老太太满满的替阿大添了一大碗:“娃,快吃!”
他接过来就吃,也没有说“谢”字。
老回回眠中露出满意之色,道:“他叫阿大,是个可怜的娃。”
老太太用杓把儿敲了敲她儿子,道∶“我若看不出,我会让他吃,你还真以为我眼花了不成?”
老回回道;“今天晚上能让他跟我们睡在一起不?”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阿大,道;“你真肯跟我儿子睡一张床?你不嫌他臭吗?他的脚气味儿一般人可受不了。”
阿大道∶“我不嫌,因为我比他还臭。”
阿大是没有脚气的,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很丑,也许是掏粪时身上沾染的味道,也许是他对自己嫌弃的味道。
人怎么能自己嫌弃自己呢,但阿大就是在嫌弃自己。
老太太大笑,笑得更开心了,也用杓把儿敲了敲阿大的头,就好像敲她自己儿子的头一样。
她大笑道∶“快吃,趁热吃,吃饱了就上床去睡,明天才有力气干活儿。”
阿大已经在吃,吃得很快。
老太太又道;“只不过上床前你还得先做一件事。”
阿大道∶“什么事?”
这是说话的是老回回,他道:“先把你的脚、脸洗干净,否则小公主会生气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光是脚、脸,全身上下都得洗干净!”
阿大道:“小公主是谁?”
老太太道∶“是我的女儿,是他的妹妹。”
老回回道∶“没错,她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公主。”
后面屋子里有三张床,其中最干净柔软的一张当然是小公主的。
阿大也很想见这位小公主。
可是他太困了,一大碗菜粥喝下去之后,就更困了。
和老回回这样一个高大、丑陋、又有臭味的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确实很不舒服,他却很快就已睡着。
半夜,他惊醒一次,朦胧中,彷佛有个头发很长,身材娇小的女孩子站在他床前发呆,等到他再看时,她已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早上,他们去上工时她还在睡,整个人都缩在被窝里。
阿大仅能看见她被子外面露出的头发,乌黑的头发,这种乌黑,既熟悉又陌生。这种乌黑,彷佛在逃避着一种不可知的恐惧。
天还没有亮,太阳躲在山后不敢出来,仿佛也在逃避着一种不可知的恐惧。
他们迎着冷风前行,老回回忽然问:“你看见了公主?”
阿大摇摇头。他确实没有看见,他只看见了她的头发,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乌黑头发。
老回回说起自己的妹妹,骄傲地道:“她在一家很大很大的大楼里帮忙做事,要等人家都睡着了才能回来。”
他开心地笑着,又道:“你也知道,有钱人,总是睡得比较晚的。”
阿大道:“这个我知道。”
老回回道:“可是你迟早一定会见到她的。”
他眼睛里闪动着骄傲之光:“只要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我们都以小公主为荣。”
阿大看得出这一点,看着老回回的骄傲,他也相信这女孩子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公主。
中午休息时,他正在啃着老太太塞给他的大馒头,里面还夹着一片肥肉,他吃得很香。
忽然有三个人走过来,衣衫虽褴褛,帽子却是歪戴着的,耳朵上吊着个大耳环,脖子上挂着不知名的链子,三人手中都拿着把小刀。
他头顶上被啤酒瓶砸出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还在发痛。
三个人之中年纪比较大的一个,正在用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伸出手,晃着明晃晃的刀子,道:“拿来。”
阿大道∶“拿什么?”
三角眼道∶“你虽然是新来的,也该懂得道上的规矩。”
阿大不懂,摇头道∶“什么规矩?”
三角眼道∶“你拿的工资,我分三成,先收一个月的。”
阿大道∶“我只有5毛钱,工资还没发过呢。”
三角眼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傻吗!只有5毛钱,却在吃夹肉的馒头。”
话音刚落,他一巴掌就打落了阿大手里夹肉的馒头,馒头滚到地上的粪汁里,肉也掉了出来。
阿大默默的捡起来,剥去馒头了外面的一层。又捡起肉,夹在馒头里面。
他一定要吃下这个馒头,空着肚子,哪来的力气挑粪。
三角眼大笑,道∶“馒头蘸粪汁,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阿大不开口。
三角眼道∶“这种东西你也吃?你究竟是人还是狗?”
阿大道∶“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他咬了一口,接着说道∶“我只有5毛钱,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三角眼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大摇头,又咬了一口馒头。
三角眼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强哥这个名字。”
阿大还是摇头,又咬了一口馒头。
三角眼道:“强哥是跟着军大哥混的,军大哥就是大老板的小兄弟。”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骄傲地道:“而我,就是强哥的小兄弟,你以为我会看得上你的5毛钱臭钱?”
阿大道:“你不要,那我就自己留着。”
三角眼这次真的大笑起来,忽然一脚踢在阿大的裤裆上。
阿大疼的弯下腰,冷汗直流,馒头也掉在了地上。
三角眼道:“不给这小子一点苦头吃吃,他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三个人都准备动手,忽然有个人闯进来,这个人身体高大结实、面向却丑陋难看、身上还略微带点臭味,这人挡在他们面前,整整比他们高出一个头。
三角眼后退了半步,大声道:“老回回,你少管闲事。”
老回回道:“这不是闲事。”
他扶起阿大,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馒头:“这个人是我的兄弟。”
三角眼看着他巨大租糙的手,忽又笑了笑,道:“既然是你的兄弟,你能不能保证,他一拿到工钱就给我们?”
老回回低声叹气道:“他会给的。”
天色渐黑,太阳又躲回山后不敢出来。
老回回和阿大带着满身疲劳臭味回家,阿大脸上还带着冷汗。
三角眼那一脚踢得实在不轻,谁都受不了。
老回回看着他,忽然问道∶“你长得也挺男人的,别人打你时,你咋从来都不还手呢?”
阿大沈默着,苦笑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曾经在一家会所里做过事,那里的人,替我起了个外号。”
老回回道∶“什么外号?”
阿大道:“他们都叫我‘没球用的’,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老回回长叹一声,便不再问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厨房里温暖,他们俩走到门外,就听见老太太愉快的声音。
“今天我们的小公主回家吃饭,我们大家都有肉吃。”
她笑得像是个孩子,用手比划着:“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好大好大的一块,比你今天馒头里面的还大。”
老太太的笑声,总是能令阿大从心底觉得愉快温暖,仿佛能让人忘记身上的疲惫,找到家的温暖。
但这一次却是例外。因为他看见了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