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不敢相信,她就是小公主
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粉红巷里、在风月会所的厨房里。
那时候,她就在“木瓜”身旁,把一双腿高高跷在桌上,露出一只纤巧的脚、穿着纤细的高跟鞋。
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却一直都在偷偷的注意着他。
后来他知道,她就是王妈妈手下的女人中、是风月会所里所有女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生意最好的一个,她只有十几岁,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是个小公主。
但她不是,她在那里的名字叫“小丽”,可是别人却都喜欢叫她“小狐狸精”。
狐狸精是牲畜,是妖怪,公主是人,但所有人硬是把人叫成了牲畜、叫成了妖怪。
第二次他面对她,就是他挨小混混啤酒瓶的那天晚上,在他的小屋里。
他被啤酒瓶砸伤的伤口还在疼。
她裙摆下光滑柔软的胴体他还没有忘。
那时,他费了很大力气控制住自己,才遏制住他早已忘记的欲望,才能说出那个字。
“滚。”
他本来以为,他离开粉红巷后,那就已经成为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想不到现在,居然又见到了她。
今天是他们第三次见面,那个放荡而变态的小狐狸精,居然就是小公主,而且是他们全家唯一的希望。
他们都是阿大的朋友,给他吃,给他住,将他当做自己的兄弟手足,当做亲人。
阿大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垂下头。
他的心里在刺痛,一直痛入骨髓里。
小公主的母亲,老太太已过来拉住他的手,笑道:“快过来见见我们的公主,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阿大只有走过来,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公主,你好。”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说出“你好”两个字竟是如此的困难。
她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犹如一个高贵的公主,就好像从末见过他这个人,只淡淡的说了句∶“坐下来,吃肉。”
阿大坐下来,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正说:“谢谢公主。”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老回回看着阿大的样子,大笑起来。是的,无论谁见到一个美丽的公主,都应该是这一副唯诺的样子。
他挑了块最厚最大的肉给阿大:“快点吃肉,吃饱了才睡得好。”
阿大那一晚睡得不好。
夜已很深,睡在他旁边的老回回已鼾声如雷,掏粪是力气活儿,干力气活的,没几个不打鼾;再过去那张床上的小公主,彷佛也已睡着,呼吸细声细气的,如公主一般高贵的人,呼吸本该就是细声细气的。
可是阿大既没有鼾声如雷,也没有细声细气,因为他睡不着。
他的头今天更疼了,并不是因为他今天见到了小公主而头疼,而是头顶的创口还在发疼,疼入脑袋。
掏粪绝不是份轻松的工作,他的头顶的伤一直都没有收口。
他却连看都没有去看过,不是因为他不想看,而是没钱去看。
一个连吃肉都得看节日与否的家庭,哪里有额外的钱去看病。
有时掏粪用的力气大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伤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紧牙关挺了下去。
肉体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再痛他都能承受。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铁打的,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今天下午,他已经发现伤口开始发炎。
一躺上床,他就开始全身发冷,不停的流着冷汗,然後身子忽又变得火烫。
每一处伤口里,都有火焰在燃烧着。
一开始他还想勉强控制着自己,勉强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痉挛,只觉得整个人都往下沈,沈入无底的里暗深渊。
昏迷中,他彷佛听见了老太太、老回回、小公主正在呼喊,可他已听不清了,“阿大”,那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远方彷佛也有个人在呼唤他,呼唤他的名字,有名有姓,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别人叫他真正的名字,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可这个人却叫的很清楚。
一个还在为生计打拼的年轻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人,一个穷困潦倒的年轻人。就像风中落叶、水中浮萍一样,连根儿都没有,那里谈得上生长。他心中的悲苦,又向谁去诉说。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阳光明媚。
这一天,阿大并不是一直都在昏迷着,他曾经醒来过很多次,每次醒来时,都彷佛看见有个人坐在他床头,正轻轻的替他擦着汗。
他看不清楚,因为他立刻又晕了过去。
等他看清这个人时,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乌黑的柔发上。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和悲伤。
阿大闭上了眼。他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既叫小丽、又叫小狐狸精、还叫小公主的女孩。
可是他听得见她的声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怪你,因为,我自己,有时候也看不起自己。”
她居然显得很镇定,可是,她的眼睛却出卖了她,她眼已朦胧:“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说不出的痛苦,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可是,你也不必这般折磨自己。”
老回回已经去上工了,房子里很静,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他绝不能放弃一天工作,因为他知道有工作,才有饭吃。
阿大忽然张开眼,瞅着她,冷冷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死不了。”
小公主知道∶“如果你要死,一定已经死了很多次,可是知道现在,你并没有死。”
阿大道:“那你为什么不去上班,不去做你自己的事儿?”
小公主道∶“我不去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淡淡的接着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到那个地方去了。”
阿大忍不住问∶“为什么?”
小公主忽然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就喜欢做那种事?难道你以为我天生就是做那种事儿的?”
阿大盯着她,彷佛很想看透她的心,结果一无所获。
阿大闭上了眼、闭上了嘴,但心闭不上,他心里又开始刺痛。
是啊,没有人天生愿意做那种事,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饭,都有家人要养活。
人活着,总是要做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愿意做的事情。就如原来的自己一样。
小公主是他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吃。
她是小公主,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宁愿被人叫做狐狸精,岂不是因为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
但凡是能好好活着,谁愿意作践自己!
可是现在她却已决定不去了。
阿大又张开了嘴:“你什么时候决定不去的?”
小公主:“今天。”
她的眼睛更朦胧了:“因为,我不想,我不想……你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