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挺想知道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头——虽然这么说很不恰当,但现在看来当时的烤鱼店老板,那身形,那姿态确实像极了一个老头,我走出了几十米,忍不住回头再看,他仍在店铺微弱的灯光下呆立,如同一座雕像。
没过几天,这家烤鱼店被一家川菜馆取代,它彻底的在我这个小城里消失了。也许是那天晚上的老板太过反常,也许确实是一段挺不愉快的回忆,这件事我始终不能忘怀,有时候总觉得那里不是很对劲,失眠的时候也会不自然的想起老板那天晚上望向远方黑暗时的眼神,那是紧张、害怕、迷惘、还有一丝丝的…敬畏?
接下来我变得很忙,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事情突然变得特别多,忙到我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生活就是不停的加班,回了家经常是倒头就睡。老郑曾约我几次出去夜宵,我都因为太累或者其他原因回绝了。
这样忙碌的生活大概维持了一个月左右,连续的加班让我产生了一种厌倦,公司的事情刚结束,我有一种迫不及待想去旅游的冲动。于是请了一周假,去了厦门。
我一直觉得厦门是个特别干净的城市,曾厝垵的小旅舍让我有种抛不去的情结。晚上在小阳台,拖一躺椅,望着夜空点燃一支烟,让思绪随烟气发散出去,我发现自己喜欢上这种慵懒。记不清是哪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直接让我从梦中惊醒。梦很混沌,似乎有一片海,海水很黑,我在海里一直下坠,不知道沉到哪里去。海里有很多鱼,看不清样子,转眼间又似乎看到了老郑,和那个瘦小的老板坐在夜市南门的烤鱼店里。他们咋呼着叫我一起吃,烤鱼很咸,我一恍神,发现自己还是在海里,吞了几口海水。我被呛醒了。
我看看表,凌晨三点整,头疼欲裂。相传凌晨三点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野狗会开始“吹狗螺”,同时也是人类能量最低弱的时刻,我摸索着喝了口水,揉了揉太阳穴,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减轻了些,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坐起来发了会呆,这里的晚上是不夜城,各种酒吧、海鲜排挡混杂,与我们那个小城很不一样,我决定出去走走。
沿着小巷漫无目的的瞎逛,经过一间间透出昏暗灯光的酒吧、茶馆,每间的装潢都类似,让人有种走了半天还在原地的感觉。然后我就看到了“LUCKY”烤鱼馆。
“LUCKY”是这巷子最靠里的一家店,我实在是不愿再走回头路了,再者确实是有些饿,于是没想太多,推开了那扇木门。
也许是店铺位置不好,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老板在打着瞌睡,木门推开时沉重的吱啊声惊醒了他,他带着惺忪的睡眼,对我的到来似乎显得很意外,以至他愣了好久,我手在他眼前挥了好几下,才如梦初醒,招呼我坐定。
我叫了一条烤鲈鱼,一瓶花雕后。转头打量起这家小店,这家店的装潢就和曾厝垵里大多的店铺没什么两样,小,但是不缺个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家店内的空气很潮湿,冬天的天气应该很干燥,即便是厦门这样的海滨城市,也不应该有这种潮湿的感觉,不但湿,空气里似乎还飘着一股鱼的腥气。味道很淡,我一度觉得我的鼻子出了问题,老板走到后厨之后,许久都没有出来,正当我的耐性被磨的差不多的时候,木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直接在靠门的位置坐下。
我知道盯着人看是很不礼貌的,但是在一个凌晨三点半、地处偏僻的小烤鱼店,来了另外一个客人,我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他穿着一件长度快拖到地上的大衣,戴着一顶两侧有帘子的帽子,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一半脸,加上烤鱼店的灯光昏暗,我实在看不清楚他的相貌。
他似乎发现我在注意他,抬了一下头,这一抬头使我看到了藏在头发后的眼睛。顿时我整个人像过了电似的打了个寒颤,惊到手里的酒杯差点拿不住。那是怎样的一对眼睛,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的瞳很大,占据了整个眼眶百分之八十的位置。以至乍一看,觉得这人没有眼白。
我知道有一种美瞳,戴上后能使眼睛看上去又黑又大,但是我实在没法想象,这个看上去更像一个流浪汉的男人,会去戴什么美瞳。我收回目光,望着桌面,心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至少几十种想法,但我悲哀的发现,只有一种说法能说服我,那就是眼前这个人有点不正常,他邋遢,却带着女人爱美才会戴的黑色美瞳。
此时后厨的门帘被掀开了,老板端着盆烤鱼走了出来,他一抬头,看见坐在门口的那个人,突然面如土色,我第一次见一个人发起抖来会这么厉害,说是筛糠一样一点都不为过,以至整个鱼盘都打翻在地上。汤汁溅到他腿上,可他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
“想好了没有。”那个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就像砂纸在玻璃上摩擦一样,让人听了浑身炸毛似的难受。如果可以,我很愿意拿根针把他嘴缝起来。
老板要手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去,他想说话,但是因为人抖得太厉害,口中只是断断续续的跳出几个单词,含糊到我实在听不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走吧。”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板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瘫坐在地上,那人似乎在笑,霎时,门开了,又进来两个人,不由分说架起地上的老板,就往门外拽。
“等等,你们这是…”我坐不住了,我这人有个臭脾气,就是爱管闲事,我的性格让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可怜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给他们就这样拖走。那三个不速之客似乎就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听我出声,行动明显顿了一下。我才发现,他们都一样,也就是说,他们三个眼睛都黑的几乎看不见眼白。我此时心中虽是惊涛骇浪,但脸上仍不动声色,“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但是这位先生明显不情愿跟你们走,你们这是绑架。”
“绑架?呵呵,哈哈。”那个先进门的人像突然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以至旁边的两个人也嘿嘿地笑了起来。皮笑肉不笑这个词顿时在我心里蹦了出来。但皮笑肉不笑是指人极其不自然地装出一副笑脸,虚伪,不真实。但是这几个人,连皮笑都算不上,他们仍是那一副僵尸脸,但他们又确实在笑,我知道这看似矛盾,但的确是事实。在这个安静的夜里,他们三个人的笑声就像一群人在争先恐后的锯木头,让人无比烦躁。
虽然对方有三个人,但真动起手来,我有自信不落下风,从小我就爱好武术,尤其是军旅拳。我父亲是军人,他有个战友,是特种兵。有一套自己的训练方法和教授方法,从小我就跟着他学拳,虽然现在走上了社会,练得少了。但是要放倒眼前这几个人,我自认为难度不是很大。
他们三个似乎觉察到我的敌意,先进门的那个人用他那特有的嗓音说道,“绑架?你问问这个人,我们绑他了吗。”
我望向老板,示意他不需要害怕。但他在地上缩成一团,根本不敢看我,目光游离,不迭地摇头。
我此时已经确定这个老板定然是受了他们的胁迫,有着难言之隐。我性格一向固执、不服输,若一开始他们对我客气,我可能还会敬他们几分,可惜他们从始到终,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言语中还很不礼貌,这让我极其恼火。
“你们最好把话说清楚,我不在这也就罢了,但既然坐这了、看到了,就不能让你们随随便便把人绑了带走。”我此时已经不完全为了老板,而是和眼前的几个人赌气了,“你们把老板放了,此事也就这么算了,若是想打架,虽然你们人多,我却也不惧。”
那三个人显然不想节外生枝,没有理我,而是架起老板,欲往外走。
“留下!”我低吼一声,手往外推,抓向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那个人显然没想到我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虽然及时躲闪,可是还是被我抓住了手臂。我一使力,未料这个人的手臂奇滑无比,虽然拉着衣服,还是刺溜一下,被他挣脱了。
他们趁我一愣神的工夫,夺门而出,速度快的像脱钩的鱼。冬天虽然快过去,但是夜还是很长,小巷一片漆黑,我追上去,他们见架着老板走不脱,最先进门的那个人不知道和其余两人说了些什么,独自留下阻拦我。
“你这又是何必?”破锣嗓子再次响起,“也许对于这个老板,跟我们走反而是一件好事。”
“胡说八道!”我懒得和他废话,一脚就踹了过去。正面要受这一脚,虽然他是个超过一米八的大汉,我也有信心让他半小时爬不起来。
但他用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闪过去了,我很惊讶像他这么高大的人,竟然有这么灵活的身手。惊讶之余,见他滑到我身边,一拳击向我的面门。
我冷笑一声,此时他只顾着攻我面部,未料下盘门户大开,我一个马步下蹲,以腿抵住对方的步伐,一个扫腿将他扫到在地,顺势一拳正中他面门,这个人连哼都没来的及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虽然这几招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的,但他还是为其他人的逃跑争取了时间。我追了几步,却发现小巷分岔路九曲十八弯,老板早不知道被架到哪去了。加上天黑,更是难觅踪迹,我只好返回原处。见那个人还躺在地上,看样子没几个小时是醒不过来了。
眼看着再过些时候,天就放明了,这人躺在这也不是办法,我也有很多疑问想问他,于是决定把他带回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