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鱼有很多种,口味也各不相同。所谓巫溪烤鱼是源头,万州烤鱼抢风头,万州烤鱼风味奇绝,营养丰富。喜欢吃的人比比皆是,我也不能免俗。每个月总要去夜市南门的重庆万州烤鱼店吃个几次,否则总像什么事情没做似的,我有个鱼友,叫老郑,在银行工作,不愿意巴结领导,对一些人际来往的事情深恶痛绝,做了七八年,还是个小客户经理,他和我曾是同学,家住的也近,所以没事经常一起吃烤鱼,喝点小酒,顺便吐吐槽。
今年冬天很冷,再飘点雨,整个房间的地面都铺着一层水气,这样一个夜晚让我觉得很不爽,相当的不爽,南方人特别羡慕北方的地暖,都说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多穿衣服就行。南方的冷是魔法攻击,就算穿的和粽子一样,那股寒意仍然能够穿透衣服,冰的刺骨。空调发出的呜呜声像一个人在无病呻吟,我觉得整个空间都是那样的无力,吹出来的热气夹杂着些许霉味,才想到滤网似乎好几年都没洗了。正胡思乱想,电话响了,老郑打来的。
“凡老弟,没有什么比阴雨天吃个烤鱼更好的主意了,走起!”老郑的声音很洪亮,我很奇怪像他这样外向积极的人,没有理由做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客户经理。比他晚几年进去的都当上网点主任了,他还是原地踏步,不知是不是工作压力大,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更沧桑一些,虽然也就三十上下,看上去像快四十的人。所以我还是很愿意叫他老郑。我本来已经准备睡觉了,但是到了这个点,人确实容易饿,心里想着不去了,嘴上却鬼使神差的吐出一个“好”字。
我开着那辆花5000块淘来的奥拓突突到烤鱼店的时候,老郑已经到了,烤鱼店老板是正宗的重庆万州人,很瘦。因为是熟客了,老板热情的递给我们烟。宵夜是越晚越有人来,现在人不多,烤鱼没上桌前,老板也难得空闲一点,我们一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两位有些时候没来了。”老板笑着。
“是啊,忙着搬砖。”老郑附和道,喷出一口烟圈。
“工作再忙,也别忘了潇洒,人活着不就图个快乐吗。”说着,老板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神秘,朝我们这靠了靠,“给你们讲个怪事,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听?”
我当时是嗤之以鼻的,因为我觉得一个烤鱼店老板,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可以拿出来说,相比之下,桌上的那盘梅菜花生米更能引起我的兴趣,当时我也确实没抬头,若不是老郑对此事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也许就这么错过了。不过现在想来,错过了或许也不错,因为这件事太奇怪,甚至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畴,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老板见我们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也来了兴趣,于是继续说道:“本来吧,这事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一个人的事情。”
我不禁发笑,“不是人的事情,难道还是鬼的事情不成。”
老板却没和我们一起笑,居然很严肃的说,“别说,这事一个正常人还真做不出来。”
我也假装很严肃,一敲桌板,“还真给我猜中了,是鬼的事情。”
老板的话被我打断,似乎显得有些不快,但是还是继续往下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事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他可能是个精神病。”
“精神病来吃烤鱼?”老板你这里是什么人都接啊,老郑笑道,“要真是个病人,没事吃吃鱼,喝喝酒,心放宽,搞不好什么时候病就好了,现在这精神病,要我说他就是医生说了算,医生说你精神有问题,你肯定有问题,你说你正常人,没用,要是敢反抗,给你打一针安定,醒过来你就在精神病院了,那时想出出不来。过不了多久,没病也有病了,这就是逼着让你怀疑人生。”
老板像是在对我们说,也像是自言自语,“要真是精神病人,怎么会付钱呢,还分文不差,要是个正常人,哎,你们说哪个正常人,来吃烤鱼点了又不吃,就是看,看了能饱啊?”
“他就是看?”我不是很明白老板话里的意思。
“是啊,就是盯着看,那个人吧,来店里很晚了,你们也知道,我这店凌晨四点左右打烊,他过来大概三点左右,很准时,因为那个时候没什么人了,我印象挺深刻。这人神神秘秘的,穿着件军大衣,帽子遮住了脸,看不清楚相貌,但是头发挺长的,他就点一条鱼,上桌了也不吃,就看着烤盘发呆,一直到我店铺打烊,才要求打包带走。”
我说,那也许是他心情不好,吃不下,也许是失恋了,这样的理由有一百种也不算奇怪,这你说服不了我。
老板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速度之快把我们也吓了一跳。“关键是他不止一次啊,他这个月就来过三四次,每次都是这样。”
“你是说他来过三四次都只看不吃,看一个小时再打包带走?”我有点发呆,老郑也是一脸茫然。
老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坐下,猛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屁股狠狠地在脚下碾了几下,“他来过这么多次,每次都是只点一条鱼,光是看,等到我关门再要求打包带走。和他搭讪,他也不理我,甚至头都不怎么抬,就是看着鱼,要不是事后会付钱,我真把他当傻子看了。”
我和老郑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点了东西坐着只看不吃的。如果说一次还可以解释,接二连三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我刚想再问老板些什么,店里又来了几个客人,老板留下个歉意的眼神,起身招呼客人去了,正好我们的鱼也上了桌,我只能把想法吞进肚子里。
发现老板失踪是在那次谈话后半个月,我办事回来经过夜市南门的烤鱼店,发现店门紧闭,问隔壁的店铺才得知,老板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店员都不知道老板去了哪里。我脑子里面老板叙述的那件怪事猛地浮现出来,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我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并不是我没有好奇心,恰恰相反,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很喜欢探奇的人。但是我实在联想不到一个怪人和烤鱼店老板有什么过多的联系,若是有,也不是我该去关心的,那是警察该去了解的事。
我后来和老郑提起过,他表示很遗憾,觉得店老板是个实在人,我更觉得他是因为少了个夜宵的好去处而唏嘘。
这事本来也就是个小插曲,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确实渐渐地遗忘了,老郑也没再提起。因为在我们的眼里这更像是一个故事,听过了也就是听过了,但人生际遇有时候就是那么的巧合,老郑单位出的那档子事,让我们再次碰到了那个老板。
那天老郑特别暴躁,用他的话说就是工作中被小人坑了,论资历他也算老员工,心中自是忿忿不平,非拉我去唱歌,我说了很多宽慰的话,他吼干了嗓子。待他发泄出心中的愤懑,我们才觉得肚中饥饿,便想出去找夜宵,两个人当时喝了酒,微醺,寒夜的冷风吹的我们瑟瑟发抖,鬼使神差般的,居然走到了夜市南门,我们惊奇的发现。那家烤鱼店,居然开着门。
是的,我们没有看错,啤酒并不能使人醉到连门开着还是关着都分不清,当时我们的惊喜不亚于摸彩票中了小汽车,店内没有人,灯光有些刺眼。我们喊了半天,老板才从二楼缓缓地走下来。
“晚上没烤鱼了。”老板瞥了我们一眼,淡淡地说。
“这几个月你哪里去了,店也不开,我们找了好几家烤鱼店,都没你这的正宗。”老郑一屁股坐在条凳上。确实,自从这家烤鱼店关门以来,我们辗转了其他好几家烤鱼馆,都没有超过这家店的味道。
“店不开了,我今天回来也就是拿点东西,马上就走了。”老板望着外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脸上挂满了焦虑,“你们走吧,这里没烤鱼了。”
当时我们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甚至很想揍老板一拳,这种结果让我们都挺难接受,就像两个沙漠里快渴死的人好不容易发现了一瓶水,爬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尿的挫败感,事实上还不如发现了一瓶尿,那毕竟是有,可我们现在除了灰溜溜的回到寒风中发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老板似乎对我们的愤怒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望着外面,嘴里喃喃着什么。
老郑似乎不甘心,刚想说什么,老板猛地一声大叫,他是喊出来的,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我觉得这声喊叫足以使周围一百米的人都听见。
“走,你们走,这里不卖鱼了!”老板喊着,把我们往外推,“他要来了,他要来了!”
“谁,谁来了?”我很难想象,一个这么瘦的人,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把我们推的狼狈不堪,甚至如同直接提着扔出门外。
“快滚,我没见过你们!”老板变得有点歇斯底里,我有种直觉,他要么是生活上遭遇了重大变故,要么就是疯了,总之现在的他和以前认识的那个温和的老板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双手在空中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试着让老板平静下来,老郑却没我这么冷静,看他的样子似乎忍不住想打人了。
老板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寒冷,竟然有些发抖。我突然觉得他似乎更加瘦小了,身子缩成一团,那一刻我竟觉得他挺可怜的。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我试着平复他的心情,“要不我们进去,喝口酒,你也可以谈谈你的故事。”
“不需要,不需要,你们走吧。”老板说完这句话,似乎还想说什么,喉咙动了动,什么字都没吐出来,他不再看着我们,眼光投向更远处的黑暗,愣在了那里。
“有病了,我们走吧。”老郑用肩膀撞了一下我。
我虽然挺想知道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头——虽然这么说很不恰当,但现在看来当时的烤鱼店老板,那身形,那姿态确实像极了一个老头,我走出了几十米,忍不住回头再看,他仍在店铺微弱的灯光下呆立,如同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