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白斩院落。
东方天际已经露白,天将亮,零星的鸟儿已经攀上了村中街道两旁的高枝,上下翻腾。
漆黑如墨的“黑球”悄无声息间破碎,悬空而坐的姬天吟一个屁股墩直接坐在了地上。
“怎么样?”
守候整整半夜的乌青泽匆忙上前询问道:“啥感觉?”
姬天吟睁开双眼,也不顾臀下刺痛,一把抱住乌青泽,呼喊道:“我看到父亲了我看到父亲了!”
乌青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看到咱们的父亲了!乌皇,乌道天!”姬天吟大声呼喊着。
乌青泽心虚地瞥了眼四周,压制住心中的狂喜,轻声说道:“咱们去东边儿说。”
兄弟俩没有片刻停歇,一口气狂奔二三十里。
“怎么个情况?你在哪里看到的父亲?”乌青泽兴奋得双目充血,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姬天吟将自己昨晚的遭遇原原本本的为乌青泽讲述一通。
“这么说……父亲在异域,还是那么厉害啊。”乌青泽感慨着,却流下了泪水。
“那是必须的,也不看看那是谁的父亲,嘿嘿。”姬天吟也很兴奋,“就是没能看到父亲的样子,那死老头一挥手就把我给送回来了,我连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想来应该错不了吧!”乌青泽的脸颊已经湿透,信心满满道:“那么厉害的老头和女魔头都害怕父亲,想来父亲在异域的生活肯定错不了,应该生活的很幸福,恩,肯定是这样的!”
“我猜父亲应该是在我身上发现了端倪,所以才会出手救我。”姬天吟琢磨着,说:“对了大哥,咱们要不要通过十三叔将父亲的信息告诉老妈?!”
乌青泽喜极而泣,听闻弟弟的建议,思忖良久,才缓缓说:“还是算了吧,你不说那老头子说那片天地会是你立足的最后净土吗?等下次再有机会去,你先找寻到父亲,得到确切消息后,咱们再告诉老妈。父亲那么厉害,没准儿破碎虚空和你直接从异域回来呢。”
“那也好!”姬天吟点点头,赞同道:“反正我以后肯定有机会去那里,到时候将父亲一并带回来,咱们全家团聚!”
……
……
今日是年关最后一天,白氏上下,所有族人都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炖煮兽肉的、清洗果蔬的、洗盆刷碗的、摆桌搭灶的、打情骂俏的、调皮打闹的……
不大的村子,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姬天吟兄弟两人心情格外的好,干起活儿来也是格外卖力。
“小天,这是爷爷给你准备的礼物,你等会儿抽空儿去灵儿家拜个年。”白斩将一个新编织好的青翠竹篮送到忙碌的姬天吟怀中,笑道:“南疆的习俗,新女婿第一次拜年,须得年前去,而且是越晚越好!”
“走,随本姑娘去给我爹妈拜年!”一直跟在姬天吟身边忙碌的白灵儿笑颜如花,心情大好。
“不是说越晚越好吗?”姬天吟将手中石桌摆放好,不解道:“这会儿天还早,怎么也得天黑之后再去,那多显得有诚意啊!”
“你傻啊,等会儿就要开始篝火晚宴了,那会儿大家伙都在广场狂欢,谁在家傻等着你去拜年啊?要去就现在,我爹娘应该都在家!”白灵儿不由分说,拉着姬天吟就要走。
白斩捋着雪白胡须大笑,“灵儿说的对,等会儿天色暗了,晚会就开始了,那会儿谁家也不会有人的,现在快去吧。”
“等等等等。”姬天吟局促道:“我去换身衣服,这都忙了一天了,衣服都馊了。”
“这叫辛勤的汗水,我爹妈不嫌弃,走吧!”白灵儿抓着姬天吟,生拉硬扯地往自己家里挪着。
姬天吟无奈笑笑,喊道:“大……大黑,走,随我去给我未来老泰山拜年!”
乌青泽欢快地又蹦又跳,跟着少男少女,吵吵闹闹地离开了广场。
“大哥,这……能忍?”广场中央,正在搭建篝火架的一位绿裤青年男子,不甘心地抱怨道:“姬天吟就这么泡走了咱白氏第一美女?”
另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青年男子嬉笑道:“怎么?二猪,莫非你还想从小天手里将灵儿抢回来?莫说灵儿是心甘情愿倒贴,就算是灵儿不愿意,你觉得就你这小身板,扛得住小天一顿暴揍?”
绿裤男子不满道:“蛋子,我没和你说话,你插什么嘴?小天是你爹啊你这么偏向他!”
刀疤男满不在乎地笑笑,“我说的可是实话,虽说小天的阳破灭了,不再是练气士,但就那魁梧的身板子,揍你一顿,那不白给啊。要我说,你若挨他一顿揍,没准儿你爹都不认识你是谁。”
“哈哈——!”
一众青年男子爆笑出声。
“好了,赶紧干活儿。吃咸萝卜操淡心。”被唤作大哥的是一位模样清秀的帅小哥,“自己的女不嫁自己的郎,你们好像都不知道似的。要说心碎,那也是其余五部的汉子们,与你们有个鸟的关系,赶紧搭,等会儿就要生火了。”
……
南疆习俗,过大年,狂欢五日夜。
在第四天的清晨,白氏族人还在朦朦胧胧中时,一道清脆嘹亮的吆喝,唤醒了整个村子。
“山珍灵草换百货哎——,绫罗绸缎全都有哎——,钢刀铜矛铁枪头哎——……”
“这是谁啊,大清早的这么大嗓门。”
正在院中打坐修炼的姬天吟,皱着眉头起身出了院子,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刚出院门,他便看到一位身穿灰褐色粗布麻衣的干瘦小伙子,满面微笑地站在村口,而他的身前,摆放着两个硕大的竹篮子。
“你……干嘛的?”姬天吟凑过去,问道:“这大清早的,村里人还没醒呢,你喊什么喊?”
干瘦小伙那土黄色的面庞明显露出了片刻诧异,随即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解释道:“这位小哥,应该是刚来白氏吧?”
姬天吟狐疑地瞧着其貌不扬的干瘦小伙,琢磨片刻,才问道:“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干瘦小伙笑笑,说:“看来小哥不是在南疆长大的啊。我是咱白氏这一路的叫卖郎,村里人都认识我的。小哥能否给行个方便?我赶了一夜的路,给我弄碗热茶喝可以吗?”
姬天吟瞧着干瘦小伙不像坏人,正欲转身回院拿茶水,恰好看到满面春风的白恩书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云石老弟啊,今年你可来的有些晚呐!”
隔着老远,老族长白恩书便大笑着打招呼。
“恩书老哥,北边几个大部落打起来了,我这一耽搁,就晚了半个多月,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呐。”干瘦小伙弯腰抱拳拱手,态度相当和气。
“现在来正好。”说着话,白恩书走了过来,拉住干瘦小伙的粗糙手掌,笑道:“正赶上过大年,走,与老哥哥回家喝几盅!”
“那敢情好!”被唤作云石的叫卖郎将两个竹篮挑在肩上,笑道:“老哥,这位小伙子是从外地来的?”
白恩书将姬天吟拽过来,自豪道:“恩,我们村今年新收的好女婿,哈哈……玩笑话玩笑话,这位是姬天吟,来自帝国内陆,这些日子来南疆历练,正好落脚在我们村子。”
云石若有所思地抬头仔细瞧了眼姬天吟,微笑问道:“敢问这位小公子来自哪一帝国哪一家族?”
没来由的,姬天吟察觉到了一丝压抑,而那压迫转瞬即逝,他心有疑惑却不便明说,笑道:“小子来自大泽帝国,隶属于二品王侯姬正家族,不过只能算是末支,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云石兴致勃勃,感叹道:“原来是姬老爷子的后人,失敬失敬!我云石也是大泽人,不过在帝国那就真的是上不得台面了。如若小公子回去,有机会可否帮我引荐一下?我可是一直仰慕姬老英雄啊。”
姬天吟会意一笑,说:“若是之前,您这个要求估计还不行,不过现在爷爷已经退下来,空闲多了,我若回去,倒真的可以带你去见一见爷爷。”
云石眼前一亮,开怀道:“公子爽快人,走,我云石今日借花献佛,咱一同去恩书老哥家喝几杯?”
姬天吟歉意一笑:“您若是不急,那就今晚吧,小子连续多日通宵饮酒,这会儿已经有些吃不消。”
白恩书拉着云石,解释道:“云石老弟啊,小天是我们村的新女婿,这几日来,那就没闲着,上顿接着下顿的灌酒。老哥哥理解你的心情,咱们哥俩儿先喝一顿,等晚上了,再让小天陪你喝,你看可好?”
有白恩书安排,云石也乐得如此,笑呵呵地与白老头向村里走去。
“老哥哥?小天这……”
离了白斩的院子,云石才迟疑道:“你确定小天来自内陆?南疆这地界可乱的很,这个你可比我更清楚。”
“你觉得呢?”
云石皱了皱眉,土黄的脸色愈发泛黄,说:“听话音倒像是真的,但这人心隔肚皮……”
“不管是不是来自大泽,小天是个好孩子。”白恩书捋着胡须,淡笑道:“你老哥我活了一辈子,一个小娃子的心思,还是看不错的。”
“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姬正家的小公子,那你们白氏……”云石揉搓着短短的胡茬,笑意盎然。
“没灾祸就好,你老哥我啊,可从来没琢磨过什么富贵,走,喝酒去,马上就到家了。”
……
姬天吟回到院中,正遇大哥乌青泽端坐凉亭下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大哥,你这……什么意思?”
乌青泽起身,围着姬天吟转圈,笑道:“怎么样?感受到强者的强大气场了吗?”
姬天吟眉头微皱,随即释然,喊道:“你是说方才?”
乌青泽淡笑着点点头,说:“对啊,刚才那老小子,最起码应该有福荫的实力。”
“福荫?!”姬天吟惊呼出声。
人族练气士,立根,三叶,九叶,福荫,九枝。姬天吟在年前那一次稀里糊涂的修炼中,已经成功立了根,即将进入到三叶期,而今日这其貌不扬的叫卖郎,竟然是福荫期高手,姬天吟如何不吃惊。
“大哥……你没逗我玩吧?他是福荫?!”姬天吟难以置信。
乌青泽懒洋洋地趴在松软沙地上,“我是说,他最次也是福荫,至于说他的真实实力,我想,也就只能打过之后,才知晓。”
姬天吟气馁地一屁股坐在了乌青泽身旁,嘀咕道:“娘的,莫非这七帝国的练气士这么不值钱么?一个福荫期高手竟然跑到南疆来卖东西……”
“卖东西?”乌青泽哭笑不得,解释道:“南疆这万里路途有多乱,咱们还没亲身经历过,但却也听说过不少吧?你觉得……就一个三叶期的小菜鸟,想安安稳稳地走过这万里路途,有几分把握?这些挑着担子的叫卖郎,明面上是收购山珍,换取货物,其实何尝不是帝国的眼线?南疆范围比之七帝国的疆域,小不了多少,这么大范围的领土,若真没个眼线照看,那不早晚就乱套吗?不要小瞧这帮子人,他们的能量绝对大得很,只不过不显露罢了。”
“那他娘的晚上我还是别和他喝酒了,修为比我高那么多,酒量绝对比我大,要是真把我给灌多了,那我可不把什么事情都说了?”姬天吟心有顾虑:“福荫期,莫说是福荫,现在就是来个九叶练气士,我估计自己也不是对手,没准儿连跑的机会都没。”
乌青泽哑然失笑,“凡事你也不能总往坏里想。皇宫内的那些介绍人族的书籍,那都是千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会儿的人族到底如何,还真的不好说。而这帮子叫卖郎,那可是什么都知晓。等晚上你与他们喝酒闲聊,没准儿就能问出点自己感兴趣的甚至是我们所需要的信息。”
姬天吟抓了抓蓬乱长发,没言语。
……
……
临近晌午,云石与白恩书的“早饭”也终于是吃饱喝足,两位年龄相差悬殊却互称兄弟的人,在广场上一众男女老幼的包围下,乐呵呵地闲聊着。
“灵儿姐灵儿姐,我要这个,还要这个!”站在姬天吟怀中的小奶娃彤彤,瞪着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眸,伸着白胖胖的小手,对着身前的花花绿绿指指点点。
“来,戴上。”白灵儿将一串碧绿的项链套在了小彤彤的脖子上,笑道:“彤彤喜欢吗?”
“喜欢!我还要那个!”小家伙并不满足,伸手指着一枚赤红小珠子,非要拿过来。
“这两个娃今年要成亲?”云石土黄的脸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红晕,抬起下巴指了指哄小孩的姬天吟与白灵儿,笑道:“不错不错,男孩子健硕魁梧,女孩子漂亮秀气,般配!”
“嘿嘿,咱白氏的人,那肯定差不了。”白恩书喝得有些高,言谈话语毫无顾忌:“灵儿这妮子,之前受了十多年的罪,以后的日子可就好了。小天若是不想留在这里,他们就回大泽,那我们白氏,也出了个城里人啊。”
“老哥哥你不说不在意富贵吗?”云石揶揄道。
“孩子们幸福,我老头子还不能高兴一下?”
云石笑了笑,也不去管那些将自己的财货弄得到处都是的孩子们,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老哥,帝国内部貌似是要有大动作。”
“怎么讲?与我们有关系?”白恩书瞬间清醒了几分。
“具体情形还不太清楚,不过,上面已经为我们分配了任务……”
……
在西玛皇宫长大的姬天吟,看到过的天地奇珍可谓难以计数,可是今天在巴掌大小的南疆白氏,他却开了眼!
两米见方的竹篮子,叫卖郎云石就好像变戏法一般,从里面拿出一堆又一堆的货物,这不大不小的竹篮子,就仿佛是个无底洞,里面的绫罗绸缎、铁器钢材、机巧玩意永远也取不尽拿不竭。
“神奇吧。”云石看着目瞪口呆的姬天吟,大笑道:“你小子一看就没上过战场,这宝贝都没见过?”
姬天吟脸膛发热,说:“我若是能上战场,就不会被家族送到南疆来了。这不就是因为资质太差,才被刻意安排流放到了这里么?”
云石收敛了笑容,过了片刻才缓缓道:“生在帝国,哪怕是王族皇族,也不容易,你小子,多努力,将来总会出人头地的。”
“谢谢您的鼓励,我不会放弃的!”姬天吟信心满满,送与云石一个大大的笑脸。
“来呀,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都想换点什么,排队排队啦!”云石从怀中取出一个泛黄的本子,一边儿吆喝着,一边儿将散落一地的小玩意儿摆放到一起。
“给我来一匹大紫的绸子!”一位中年壮汉将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放下,打开口袋,问道:“叔,我这些东西足够不?”
云石将布袋拿过来,往里瞧了瞧,又伸手进去抓了抓,说:“陈年老云皮,好东西,这一袋子……值一匹半的绸子,都要大紫的还是?”
“还能多换半匹呢?”中年汉子一脸惊喜,转身对人群外围的一位中年妇人喊道:“媳妇,那多余的半匹换什么颜色的?”
“要藏蓝色的。”中年妇人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就藏蓝色的。”汉子笑着弯腰去拿布匹。
“叔,我这个,是十五颗百年老白阳的内胆,都晒干了。”一位穿着雪白裤子的年轻小伙,将怀中十多颗墨绿色的干瘪小球放在了云石的摊位前。
“都是硬货啊。”云石喜笑颜开:“小子,你想换点什么?”
“为我婆娘换点珍贵穿戴,嘿嘿。”憨厚小伙一脸兴奋:“您看我这些能换点什么?”
……
熙熙攘攘的白氏族人从晌午一直忙活到太阳下山,才终于将自己想拿到手的物品给换了过来。
自始至终都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姬天吟,脑袋有些发木:整整一个下午,云石每拿出来一件货物他就记下,三个时辰的功夫,他只看云石不断从里往外掏东西,可即便最后太阳落山天色昏暗,他也没看到那无底洞般的竹篮子有丝毫要财货匮乏的样子。
“这他娘的到底装了多少玩意儿啊?”姬天吟与身旁的白灵儿嘀咕着:“不说那些布匹和零碎小玩意,单说村子采购的这批铁器就得有一两千斤,这么个破竹篮子,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我也不太清楚,听爷爷说,这好像是什么袖里乾坤的宝贝。”白灵儿怀中抱着九尺艳红的绸缎,这是云石特意送与白灵儿的。
“看来确实得像大哥说的那样,得空儿要好好打探打探消息了。”
望着与白恩书欢笑攀谈的云石,姬天吟暗暗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