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
夜罗堡大厅,数人安坐其中。另有两个青年男子躬身禀告,这两个男子无论体型样貌都一模一样,只是说话时的表情却完全透露了这两人性格的差异。
这两人正是杨氏兄弟——杨心龙和杨虎胆。
两人向厅上坐着的数位巨细靡遗地禀告了这数日来发生的事,一点不漏。
厅上坐着的这几个人,有老有少,分别是:年家二爷年煜,年二公子年息争,天罗老人年阙的大弟子常自在,二弟子任东西。这阵容表明今日与会的都是夜罗堡中真正掌权的人物,寻常人等根本不得听闻其中内容。
厅上的气氛很是诡异。
杨氏兄弟说的越多,年煜的表情就越不自在,而常自在和任东西的表情就越是恼怒。只有年息争一直云淡风轻的茗着茶,始终不为所动。
杨氏兄弟一说完,年阙的大弟子,夜罗堡的掌派二祖师——自在天王常自在已经怒不可遏,拍桌怒吼一声道:“师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少主乃是我夜罗堡的名正言顺的当家之主,他重伤之余你不妥善照料,怎么还趁机行此倒行逆施之事。哪怕您是一番好心要送药去,怎不和杨氏兄弟先行商量?”
年煜沉着脸,显然他不是第一次解释这件事。闻言毫无丝毫为难之色地道:“常师侄,这是我年家的家务事,不是夜罗堡的事,我要给自己侄子送碗汤药,怎么还要先得下人允许?”
年家少主,年征邪失踪了两天。
没人知道为什么。有人说是已遭人杀害,有人说是挟带私逃。可就是找不到半点线索。
最大的嫌疑立刻落在了年二爷的头上。
此事大大触怒了弟子派的人。他们承夜罗堡开山祖师传授武艺方能在武林中得享大名,于恩师恩义无时不刻不记在心头。年征邪当初临危受命,成了夜罗堡少主,常自在等人全都在场。他们是亲耳听到年阙说出遗令的。这半年来年征邪虽然碌碌无为,弟子派的人全都自行其是,但身份上他仍然是夜罗堡掌门人。
逆行犯上,图谋篡位乃是门派中第一等的大恶。护法门人就该清理门户。年征邪此时还没有门派护法,不能处置年煜等人。可是常自在等人还在,他们是知道规矩的。
所以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不但要年煜到场,更要年家长房此时唯一在夜罗堡的年息争也出席。若是年息争不在,常自在等人是年煜的师侄,从身份上就低了他一头,这会议还怎么进行。年息争不同,他是长房所出,手底下势力又强,丝毫不惧年煜。有他在,年煜的气焰不会太嚣张。
但说到现在,年征邪的下落仍然是茫无头绪。
年煜说道:“说来说去,你们如何证明征邪是老夫弄失踪的?征邪那小子胆小怕事,整日的害怕江湖争斗。他一时想不开挟带私逃,也是有可能的。”
话音刚落,杨虎胆就冷笑道:“胆小怕事?嘿,我家少主为了给老宗主报仇,敢只身一人单挑天魔老鬼,为此身受重伤人事不知。不知道年二爷为此事做了些什么?”
年煜勃然大怒,厉声道:“我们主人家议事,哪有你这下人说话的份!”杨虎胆这一句话直接命中他年二爷的要害。因为他大哥死在易铮手下的这半年,他唯一做过的事就是拼命扩张自己的势力,要跟其他几个派系分庭抗礼。但做了归做了,你不该当面提出来啊。年煜面色血红,骂道:“真是不成话,不知道征邪那小鬼怎么管教你们的。我们主人说话,也有你这么插嘴的!”
杨虎胆道:“谁是主人?我家少主临危受命,担任夜罗堡宗主年家上下皆知。他如今在您的庄子上失踪,我不管你要人管谁要人。”
年煜道:“你管我要人?你们少主是个没福气的短命鬼。谁都知道”
杨心龙喝骂道:“年煜匹夫,我就等的是你这句话。我家少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两兄弟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为他报仇!”
杨虎胆沉着脸道:“我要你死无全尸!”
杨氏兄弟也是动了真火,他们受老宗主遗命辅佐年征邪,自那之后忠心不二。年煜指使儿子下药已是违逆犯上,触犯了夜罗堡的门规。两兄弟那时候就憋着火呢。如今年征邪在年煜的别院里面失踪,饶是杨虎胆一向修养极好,也忍不下去了。
年煜岂能容忍下人如此无礼,往厅心一站,沉着脸道:“取我地王刀。”门外一个小厮飞快地将一把大刀送到了年二爷手里,年煜面沉似水,接过刀来。他也是动了真火,原本儿子废了全身武功就够他怄气的了。现在怎么着?你家主子不见了你就来找我?放你的狗屁!
年煜岂是肯吃亏的主,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他喝道:“你要怎么报仇?尽管划下道来。”
常自在皱眉道:“师叔,越说越不成话了。虎胆乃您徒孙辈的晚辈子弟,怎配跟您动手?”
年煜道:“既是如此便不该以下犯上,杨虎胆,你如此侮辱老夫,今日休想善罢。”
杨虎胆却不接招,从怀中取出一枚殷红色的药丸,冷冷道:“辱?这个辱字怕是我两兄弟该说的。二少爷,常师叔,任师叔,请三位看看这是什么?”
常自在武功渊深,对药理不熟。反而任东西兴趣广泛,学兼数门,乃是一位出色的杂家。他接过药丸,端详了一下,再拿到鼻子边嗅了嗅,变色道:“诛仙丹!”接着呸了一声,鄙夷地道:“师叔,自家子侄,用这药不嫌过了吗!”
常自在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师叔,我夜罗堡门规如何?诛邪师弟用这药对付自家堂兄,犯得是什么罪?”
就连年息争闻言也是一怔,接着鄙视地看向年煜。年诛邪下药年息争是知道的,可年息争以为年诛邪只是用些药性猛烈的补药,妨碍年征邪复原罢了。并不知道他居然用的是这样的毒药。
诛仙丹乃是一种极为厉害霸道的毒药。服下之人不但死的极快,更是死的极惨。中毒者仍有意识时全身就会开始腐烂,其痛苦残酷远远超过普通毒药。死者最后更是尸骨不全。诛仙二字是美化后的名字,这药的原名是叫做腐尸丸。
夜罗堡是名门正派,年阙创立之初便下了严令,门下弟子不得用毒,以免为人诟病,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尽管夜罗堡也不是没有弟子用过毒药,但大多数门人还是严守这条门规。如今居然有弟子下毒图谋宗主的性命,虽然是个名义上的宗主,但放到台面上来说,是论罪当诛了。
年诛邪从一个贩药的郎中手里辗转得了这枚毒药,本来没想过要对年征邪使用。碰巧年征邪那天吐了年诛邪一身的脏药,他盛怒之下,心想反正也是要弄死你这病鬼,用什么毒都一样,干脆投下这种剧毒,见效更快。
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草包。用这种药也不想想会给自己老子添多少风险。如今毒没毒成,还是给自己老子添了风险。可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典型。
年煜瞪眼道:“这是假的,我邪儿怎么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毒药。”语气却显得言不由衷,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品性。用这种药大有可能。
杨虎胆道:“说到下三滥么?我夜罗堡其他弟子可能不会,诛邪侄少爷却是不可能不会。”年诛邪的名声太差了,就连常自在对此也是一听就信,全无怀疑,可见他风闻之差。
年息争见杨虎胆连这证物都拿出来了,知道这事有些日子不能算完了。果不其然常自在等人立刻跟年煜理论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没了。
年息争却不加入他们的罗圈架。他心中的对手只有他大哥。常自在等人没有野心,不需理会。年煜本来是有可能来争权的,可是他一身儿女债。儿子女儿都不太争气,光是这些麻烦就够他处理的了,也可以抛开不理。
年息争眺望远天,心中默默浮现出了他一向看不起的三弟那张俊秀的脸庞。他不相信年征邪被年煜害了。这不是年煜的性格,他要是害了年征邪,是不会敢回夜罗堡的。这不是说年煜胆量不够,而是他没有这个城府装成无辜。
最大的可能性,是年征邪自己走了。唯有这个解释,才能符合上一切的细节。
年息争品了一口清茶,心道:这小子不傻啊,知道回来夜罗堡也是受我等钳制。想来他是不肯再被我等压迫,宁愿出走他方了。
一直以来,年征邪都是他们几个派系之间的缓冲材料。一旦有了争执,所有的压力和矛头都是指向他这个少主的。可是一旦他人不在了,四大派系直接王见王,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年息争接着看向还在争吵的年煜等人,心中微微一凛。要是他连我们四分五裂的这点都算好了,那么征邪这小子……当真是长进了。他现在究竟在哪?
步摇,这一切,可都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