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文第一次碰自行车,还是因为大庆,大庆家条件不错,父亲参过军,解放后在部队的底层干文职,后又在地方“支左”了好几年,处事圆润,不坏别人,也不招惹人,所以跟地方很多人都熟,近年来已经被提拔为矿上的干部,具体是什么干部,朝文可不是很在乎,因为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
要说朝文在乎的,还是自己所在的这个令他抬不起头的年代,从小到大,每每填成分的时候,自己都像过了回鬼门关,可能是手中的笔太过沉重,轻而易举就将自己小小的身板压碎,又或者是脑子里涌现出了那些出身贫农的同龄人的嘲讽,就像爆炸,轰隆轰隆……不断地轰炸着自己,让自己“肿”的像个永远不会爆炸的皮球,在鬼门关附近来回痛苦的飘荡。
在计划经济的时代,不要说吃的穿的,就连火柴、肥皂都得凭票供应,更不要提自行车了,这种大物件是要指标的,而且一年矿上就给那么几个,要是自己父亲在,也许还能让自己时不时有些许幻想,但是事实却让自己断了这些念想。不过还好有大庆,他父亲顺理成章的在早些时候拿到了指标,全家东拼西凑将这“不吃草的小毛驴儿”牵回了家。
朝文可是看在眼里,大庆他们全家每天除了日常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就是擦车了,全家人基本轮着来,仔仔细细一点一点的擦拭,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就算不擦,也时不时推一下,摸一下,把铃子拨弄一下,尤其是大庆,总是盼望着父亲早点下班回来,不为别的,就位摸一摸车子,只是那时候个子有点矮,所以他也跟其他小孩子一样,希望自己赶紧长大长高点,不用再钻进去骑。
也亏了朝武“行侠仗义”做了老大,两兄弟做事磊落,对朋友极尽义气,所以大庆等人也是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的跟这俩“大哥”在一起“闯荡”。所以朝文也总是能跟着大庆蹭蹭车子,摸摸铃子……
不过眼下朝文的心情是极好的,倒不是因为变成贫农了,而是因为坐在了车子后面,这是朝文从来都不敢奢望的感觉,一路上尽是会动的风景,只需坐在那里,享受着微风,它们就会欢快的跳舞了。
“你……”
朝文听到林弦青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确没听清,于是大声问:“什么。”
“你要不要来试试?”林弦青意识到自己骑车太快,随意的问话可能让坐在后面的朝文听的不是太清,所以加了一分内力。
“什么?”朝文瞪大了眼睛,此“什么”非彼“什么”。
林弦青显然是听出了朝文心意,一捏闸,“噗”的停了下来,同时说道:“来吧,蹬两脚!反正快到你家了。”
朝文下车望着眼前这锃亮的“永久”,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自己现在这身高,已经不用钻了,大庆的自行车毕竟是他父亲的,自己也不敢过多使唤,这下子……不待多想,赶忙说到:“林哥,我上了!”随机扯开腿“哗”的迈了上去,心里头道了一万遍林弦青的好。
只是天不由人意,骑自行车和练武其实可以说是基本属于同一路子,都是要练脑、身体的协调性,朝文蹭大庆家的车子加起来可能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能借着劲冲个十来米不摔已经是好的了,这一下自己可以主宰这大“永久”,过于兴奋,一腿猛地蹬了起来,另一腿也不顾支撑了,抬起来就走,结果可想而知,还好林弦青眼疾手快,冲过前一把抓住后车座,才阻止了人仰马翻的悲剧。
朝文一下子僵住了,他生怕自己的自行车生涯到此结束了,没等脚踩地,握着车把扭头就说道:“林哥,没事,我再来一次,相信我,我好久没骑了,刚才有点……我那个……第一次碰这么好的车,所以有点紧张,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啊。”
林弦青本就是比朝武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让朝文骑车多少是有点炫耀之意,这时听他这么说,到也挺开心,于是说道:“没事没事,我离你进点,你慢慢试试,我这车上经常上油,你稍微一蹬就能走。”
“谢了!林哥!”
朝文屏息凝神,心想,用不用改钻的,寻思一会,还是算了,只要不摔人家车子就行,于是右脚微微用力踩着脚蹬子,左脚一点点的试探着离开地面,身子也慢慢离开了座,左右来回扭着,脚时不时还得点点地保持平衡,就这样绕着林弦青骑了两圈,然后不知不觉,速度越来越快,两只脚已经完全不用点地了……
“哈哈哈……”朝文边骑边大笑着,仿佛这一刻,生来的所有烦恼都被前进着的车轮甩到了后面。
林弦青着实没料到朝文骑个车子能骑到忘我,眼下进入道北地界,一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这朝文显然是个新手,这万一遇到个坑“啪”的摔一下……想到这,林弦青趟开步子就去追朝文。
其实林弦青倒不是怕朝文摔了,而是心疼他车,生怕有个闪失,但现在嘴里又不便讲出来,只好在旁边跟着。好在朝文骑着骑着突然迎面的地上出现一根女人胳膊粗的橡胶管子,朝文一时情急没稳住车把,前车轮顺着管子斜了过去,眼见又是要“啪嗒”来一个人仰马翻,可林弦青一直都在旁边护着,所以在这关键时刻,嗖的一只手稳稳的拽住了车把,连同已经半个身子都斜着的朝文一把扶正了过来。
这时的朝文可算回过了神,虽然意犹未尽,但眼看着家也近了,自己也差点几次将人车子摔坏,望着林弦青仔细扫视自己车子的眼神,朝文也看出来林弦青对这自行车是及其爱惜的,这时朝文脑子猛然清醒了,寻思到:“这年头,谁能不爱车啊?”
“谢了林哥,太谢谢啦!真是好车,骑起来一点都不费力,一上脚就飞起来了,我有个同学也有自行车,嘿,别提了,跟你的没法比!”朝文虽然略有些阿谀之意,但更多的还是比较真心的,因为他从来没有骑得这么开心过。
林弦青虽然刚才提心吊胆了一路,但听到朝文这么一说,心里还是挺受用,抬头一看,朝文家近在咫尺,便有告别之意,正欲开口,便听到朝文说道:“林哥,走,一起进去,你看这车子都沾了土,我给你擦擦的。”
“那个,车不用擦,再说回去还得走这路。”林弦青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极想把车子上的脏东西擦掉的,只是他现在正在思考如何朝文这一家子询问张三树的事情。
“没事,走吧,我妈和我哥肯定还要感谢你呢,要不是你,估计就是西村三狗把我们打死了。走吧走吧,进去吃点东西,我给你擦车。”朝文语气极尽诚恳。
其实在这辆永久的车坐下,是有塞一块抹布的,平时只要是闲了或者骑的时候沾了土,林弦青都会拿出来把车擦一擦,不擦就感觉浑身难受,看着自己擦的锃亮的自行车,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朝文现在这么一邀,林弦青自然也就不再推辞,推着车子就跟朝文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