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周围的丛林在我之前点起来的篝火映下影影绰绰,静谧得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
“我不是基德。”
眼前的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还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乖巧地坐在篝火旁边,一脸疲倦。
“那你是谁?”
我往后退了退,【红光】轻斜,灰色的星灵已经悄然攀到了我的手上。
“我们之前才明明见过面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基德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森罗万象,死老生苦,天地逆旅,笑悲喜怒,光阴过客,百口千图。”
这句话…是刚刚那群无面教的人!
该死!我应该寸步不离基德的!在帝都里因为有神树的存在他们不方便动手,但是出了城,在这广袤的丛林里他们可没有那么多顾忌!
我握着剑的手心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冲我摆了摆手,说道:“你放心,我没有抹杀掉你要保护的那个人,这具身体我一会儿就会交换给他。我只是想要你带给他一句话。”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偷走的东西已经藏不住了。”
“另外,尤莉安。”他站了起来,双手交扣,左上右下,再次做了一遍那个奇怪的手势,“这也是第二次邀请。”
他说完这两句话,整个人就瘫倒在了火堆旁边。
火光映着我苍白的脸孔,不论是之前小巷里的交锋,还是刚刚他抢夺基德身体控制权的手段,都是我闻所未闻的手段,这趟水,比我想象中的要浑得多!
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基德动了动身体,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我把他扶了起来,他看见了面色惨白的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基德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妈的!这群混蛋,在哭笑寺外就敢对我动手!”基德咆哮道。
听到这句话,我知道真正的基德已经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最擅长故弄玄虚的附身,用意识挤压我的意识,从而占据我的身体。他们不敢杀死我,也不敢弄伤我,只好用这种手段来吓吓人。”基德说道,“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他的那句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你这边,很麻烦。”
“我有什么麻烦?”我问他。
“他已经邀请你两次了,对吧?”基德抬起头,对我竖起三根手指,“在哭笑寺里,三是一个界限。”
“就好像哭和笑这两者的分别,三也是哭笑寺中区分性质的一个数字,它就是一个极限,任何事情遇到三就会终结,这也是哭笑寺的一个规矩。”基德看了看我茫然的眼神,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可以把他说的邀请当做一个仪式,这个仪式分为三个步骤,也就是说邀请你三次。”
“那他第三次邀请我之后,会怎么样?”
“要么加入哭笑寺……”基德顿了顿,“要么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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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度过最为难熬的夜晚,尽管基德和我说,那个所谓的“邀请”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而且也困难得多,至少在进入哭笑寺之前这第三次邀请不会到来,但我仍然难以安心入眠。一整夜,稍有风吹草动,我就会从浅睡中惊醒。以至于到了后半夜,我干脆就放弃睡眠,独自守在篝火旁边。倒是基德,他被强行附身之后仿佛没事人一样,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在帝国的贵族当中,无面教的教徒并不是少数。哪怕是已经没落的紫荆花家族,仍然有着不少信奉无面教的人存在。神树虽然统一信仰,但是它并不是一个成熟的神祇,神树的神殿虽然到处都是,但是神树并没有从人类当中选择任何一个人作为代言人,也就是说,伴随着神树的崛起,神官这一神职彻底地被掩埋进了历史的尘埃当中。而以前的那些神祇,有不少也像无面教这样,改头换面地留存在了帝国当中。不过因为神树是帝国当中唯一的神明了,也是唯一的力量来源,所以尽管这种教派流传甚广,但仍然无法撼动神树的地位。
但是只要稍微接触过无面教,就能够清楚地发现,这个教派的完整程度远超突然崛起的神树。它当中不仅有着完整的神职分布,连教义都滴水不漏,尤其是“哭笑寺”这个概念,不仅成为了一切的源头,更是一切的终结。所以当无面教的神明被神树击败之后,它仍然能够用另一种形式卷土重来。
只要哭笑寺不倒,它们永远能够在帝国当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回想起之前,当基德看见我使用【死锁】之后,他说我有摆渡者的潜质。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我陪同他前往哭笑寺。
“它是世界的虚影,亦是镜像的存在。它隐藏在我们的背面,是夹缝中的摇曳的烛火。摆渡的小舟,轻轻飘过死的河。”
我轻轻重复起那首基德唱过的歌谣,世界的虚影、镜像,这些词汇似乎都另有深意。基德曾说哭笑寺和边境类似,但不论是丛林还是沙漠,亦或是冰原都和这歌词相距甚远,就算诡秘如隐藏在里斯卡尔城城墙中的第七边境星墓也不切合,唯一能够有些类似的,就只那座如幽灵般飘荡在帝国境内的第三边境——古塔了。
而唯一存疑的地方就在于歌词当中的那句“死的河”,尽管我的星灵性质奇特,可是死河的指向不清不楚,就让整首歌谣变得古怪而意味不明。
熬了一夜,这时候天边已经蒙蒙亮了,基德还没醒。睡熟了的基德可比他醒着的时候要可爱得多,白里透红的脸蛋圆嘟嘟的,黑色的短发轻轻贴着额头,睫毛在微光中颤抖。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团。我刚刚光顾着想事情,都忘记重新添木料,身边的篝火虽然还散发袅袅的余温,但早就已经熄了。星灵者的体质比一般人要好许多,这点寒冷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基德的身体只是七岁的小孩子,冷对他而言还是十分可怕的。
这么想着,我拨开火堆的灰烬,又放进去几根木柴。在火堆底部,烧透的木炭中透着星星的红光,我轻轻打了一点星灵进去,【烬】的星灵也具有高温的性质,可以轻松的点燃木柴,但或许是由于熬了一夜有些疲惫,不知怎么的,那团星灵却没有点燃木材,反而变成了一朵灰色的火苗,跳跃在灰烬之上。
没有任何声响,在天将亮未亮的黎明之际,一摊将熄未熄的火堆之上,一朵跳跃的灰色火焰,一切静谧得诡异。
滴答,我忽然听见水滴的声音。
“时间到了。”
基德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他坐了起来,面无表情,静静指向前方。
“来了,那条死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