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孤无终平日里没有正形,可他人却不傻,自然明白天倾的意思,因此也不再坚持,只牢牢盯了那城门官一阵便翻身上马,随众人去寻落脚的地方了。
天倾看他态度,不由在心中为那城门官提前诵起了往生咒来,正诵的兴起,忽见山林里星星点点若干烛火依稀闪烁,当即一夹马腹,朝着那边去了。
待三人走近,见得紧凑凑一间挨一间的茅舍,原来是山野里的一个小小村落。夜无眠也不用谁吩咐,先一步走至最近的茅舍前,轻叩了两三下门板。
应门的是个三十郎当岁的妇人,大概以为是家人归来,所以问也没问便拉开了门,眼见得三个陌生男子,登时吓了一跳,退后一步警惕的问道:“几位有什么事?”
夜无眠将来意说明,那妇人便在此期间将三人来回打量,见他几个衣着、行头尽皆体面,言谈、举止也甚是斯文,不似那心存恶念之辈,思量了片刻就将三人让了进来。
三人进得屋内,见有几碟饭食被碗扣着置于桌上,旁边还围坐着一对老夫妇。
“爹娘,这几位公子赶上城门关闭无处下脚,所以找到这里。”那妇人说到。
老夫妇反应过来,忙招呼诸人一起坐下,嘴里还客气道:“远来是客,咱不等了,先吃、先吃。”
阎天倾知道这是还有家人未归,哪好意思先吃,偏过脸去看了眼孤无终,一副“求你别给我丢人”的表情,却在这时听到抠门声。
“好了,这次定是相公回来了。”妇人笑说着,忙疾步跑去开门,见真是自家相公归来却倒板起脸来,“还知道回来,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爹娘还等你吃饭呢。”
汉子见屋里有人,不由尴尬的笑了笑,一番寒暄后便坐下同众人一起吃饭。
“你可不知道,这一天给我累的。”那汉子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还不忘抱怨。
“还不曾抓住?”老妇人心疼自己儿子,此时不免要问上几句。
汉子将脸从饭碗里抬起,摆了摆手,一脸懊丧的说道:“别提了,换着班堵了它十来天,今儿眼见就快饿的不行了,谁想半路杀出个臭道士,将那狐狸精给劫走了。”
“啥狐狸精?可是美若天仙的那种?”孤无终虽是有些饿了,但这粗茶淡饭毕竟难入他口,这会儿听得“狐狸精”三个字,索性连碗都撂下了,只一心一意打听八卦。
汉子咧开大嘴贼贼一笑,他媳妇见状立刻在桌底下踩了他一脚,不过到底不舍得使力,所以汉子仍继续笑着说:“不是那种‘狐狸精’是真狐狸精——半个月前,村长的儿子从城里回来,临到村口竟发现一只饿晕的白狐狸崽子——要说也是他活该,平日里最爱的就是进城里看戏,偏又赶巧刚看完一出《白狐报恩》,满心想着将那狐狸救了,不日就能得个天仙样的媳妇儿,可谁料到那狐狸饿晕了还好,一旦喂饱就不是它了,任那小子怎么哄也不肯从房上下来,后来急了眼,他就趁着狐狸睡着,偷偷上房给它抱住了,哈哈哈——”说到此处,汉子忽的笑不可支,直气得他媳妇瞪眼才肯罢休。
“然后呢?”孤无终等得着急,也顾不得天倾的警告,巴巴的凑过去问到。
汉子喝了碗水,强压着笑意说:“然后将那狐狸惊醒了,它见已是没了退路,张嘴就是一口,待那小子吃痛撒开手去,它又滑到人家裤裆底下,旋身一个撩阴腿,只把那小子的子孙袋儿都踢漏了,哈哈哈——你说那狐狸是不是个精怪!”
孤无终听完了顿觉裆下发凉,先是“咝”的一口凉气,复又想来却是越发觉得好笑,一时间笑得忘乎所以,直急的妇人赶忙跑去关紧门窗。
“张大哥可在家?”还不待妇人转身回座,就听门口有人大声唤到。
“在哩在哩,这大晚上的又出什么事儿了?”张大拉开门,看是与自己同一批被村长派去抓狐狸的小兄弟,又见那人兴奋的满脸通红,心中已猜到几分,故而问道:“怎么,逮住了?”
“逮住了!逮住了!正绑了准备烧死呢,大哥快去瞧瞧热闹。”
“那可太好了,”转身又问孤无终,“公子可一道去?”
阎天倾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定是要去瞧的,因知他今日存了气,怕再惹出祸来,便与夜无眠一起陪他去了。
天倾随张大等人行至林中空处,那里早聚集起一大批村民。此时天色已暗,妇女聚成一堆远远看着,男丁们则手举着火把,将那四爪被束、正仰在柴垛上挣扎的白狐狸围在正中。
不一会儿功夫,有几个壮硕大汉抬着一副担架行了过来,天倾看那架上人一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表情,料定此人便是村长家那倒霉蛋。
“要不我帮他一把?免得受这些罪。”孤无终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天倾眨眼说到。
“我倒不知道,二哥何时有的这般菩萨心肠?若是真善心不如连自己一并了解掉,也省得日后多出那些个冤魂来。”
“哼,你算是我见过最没良心的了。”孤无终险些被那话噎死,琢磨了半天却也不知拿什么反驳,于是乎只能同老妈子一般抱怨起来,“前些年不是你二哥四下里打劫富户,能有今天的莫家十一郎么!”
两人这边正拌着嘴,却听人群之中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来:“诸位乡亲,今日老夫命人将犬子抬来,一是为了向众兄弟叔伯道谢,二就是为了亲眼看着此妖孽化作飞灰。”说至此处便有人上前将火把递上。
“村长要为子报仇去了,你俩再继续斗就没得看了。”夜无眠被这放一起就掐的两人弄得不胜其烦,听得正戏就要开始,便出言提醒。
天倾抬眼看去,见那柴垛已经被村长点燃,其上的白狐崽子心知没了生路,眼睛里竟滚出两串泪来,模样好不可怜。
做畜生固然难,可做人也着实不易,若我是正经人家,将你救了倒也无妨,只现如今我自身都还东躲西藏,倒不如让你就此去了的痛快。阎天倾想到这里,侧过脸继续默念起那早已倒背如流的往生咒来。
也不知是这往生咒灵验了还是怎的,林中片空地上忽的掠起一阵怪风,霎时间枯枝乱舞、草屑飞扬,直将一众村民刮得东倒西歪,惊呼连连。
“八哥,这风来得很是古怪,稍后小心些行事。”天倾早在怪风席卷前便被夜无眠送到了一处有遮挡的地带,而孤无终也不是会吃亏的主,这会儿也离了风口,几个纵身,上至树顶观察起变化来。
倒也不怪他人会如此“小题大做”,实是他几个身份特殊才不得不如此——想当年幽冥鬼冢离奇覆灭,整个九幽山上万教众、亲眷死伤殆尽,天倾能活下来还全靠秦无韵舍命相救,至于那幽冥十鬼到如今也仅寻到两人。虽然江湖皆传阎天倾已死,可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潜伏在黑暗里,不得不防,又无法可防。
几人正戒备时,忽见远处树梢使劲的颤了两颤,现出其间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道士来。那道士似是觉得时机已到,当下便立身大喊一声:“哭……哭……哭丧棒!爹……爹爹来救你了——”说罢,借着树枝的反弹之力,将自己荡了过去。
众村民只呆呆的看着,不解其意,可阎天倾三人却是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