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丧棒”本是幽冥鬼冢一只白毛大狗的名字,因其身形瘦长又没个正经的主人看顾,一身白毛成日里打着绺子,老远一看便像是白无常手里的哭丧棒,众人皆觉得此形容可谓惟妙惟肖,是以如此叫开后便让它得了这“哭丧棒”的诨号。
敢住在幽冥鬼冢的人向来都不怕晦气,有如此“雅称”的自不在少数,然而这“哭丧棒”又有所不同。你道为何?原来它那不修边幅的主人正是此刻荡在空中,不住吱呀乱叫的老三思无念。
“思老三?”孤无终离那动静之地最近,因此虽是晚间,可那人的体型面貌倒也囫囵看了个大概。“奶奶的,难不成是老子出现幻觉了?”想到这里他忙去看天倾二人的反应,见也是呆呆的,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天倾,原来三哥没死。”大抵还是震惊太过,以至夜无眠说此话时声音表情皆是木雕泥塑一般。
要说还是阎天倾反应够快,只听得一声大喝“走你——”,那才被抬过来避风的村长家公子便空中一个倒翻,趴伏于地。
“好险,”天倾看着被担架泄了冲力的思无念,不由瞪向身旁夜无眠,“幸好本公子反应快,不然这次真要死了。”
这边他两人正说着,那边忽响起一声嚎叫:“死了——这次真要死了——”
谁学我说话?她颇为不悦的回首来瞧,就见地上趴着一个少的,有出气没进气;不远处正冲来一个老的,有进气没出气。
“这是造什么孽了,难道老天爷真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老村长见儿子已是不能好活,那眼泪便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滚落,看的天倾很是愧疚了一把。
“将这几人捆了,我要让他们给我儿子陪葬!”老村长这话出口良久却不见人动作。天倾往那空地中一瞧,只看村人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还悄声说着:“人可与那畜生不同,要是弄死了少不得惹一身官司。”“就是就是,看那三人也不像是好惹的,闹将起来咱也不见得占便宜。”
眼见得是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了,老村长将心一横,夺了身旁大汉的棒子就往这边冲来,想是要拼命的意思。
“老翁莫急,”天倾轻巧的将棒子擒下,又悄声对村长耳语道:“令公子并非再无生机,烦请老翁借一步说话。”
老村长见自己被个少年人轻易擒住,正羞的欲装晕了事,却不想又听儿子还有救的言语,当下也顾不得许多,随了阎天倾走至偏处,脚还没站稳便急急问道:“小子可不是在唬弄老夫?真有解救之法就是饶了你们‘驱使妖孽祸乱乡里’的罪也使得。”
“老头儿,你倒是想得周全,这么会儿功夫就给我们定了罪名,不如再加上一条行凶杀人可好?”孤无终将嘴一咧,满脸邪笑的看了过去。
“老翁莫怕,休听他胡说,”天倾说着便将孤无终挤开,看着抖作一团的老村长说:“令公子的命我自然能救,却不是当着这么多村人救。”
“这话何意啊?”老村长颤着音问。
“这话我与老翁说,却不能让第二个知道。”见村长点头,她才继续道:“我等几人乃是虿芒岭弟子——”声音未落,那老村长早已退出去好几步,竟是比听了刚才孤无终的威吓抖得更甚。
天倾见状也不近前逗弄,只继续道:“自古毒医不分家,别说令公子一息尚存,就是真的就此撒手,有我虿芒岭的独门秘药在也必能将他救活。只是——”
“只是如何?但凡老夫能做到的几位侠士尽管提。”村长听闻儿子还有救,不由燃起一丝希望。
“只是虿芒岭的规矩:凡弟子入世,只可用毒,不可行医。”
老村长听到这里,一点点才燃起的希望火种顿时熄灭成烟,噙着两泡眼泪又要哭将出来,吓得天倾连忙转过话锋,“但凡事都有变通之法,若是这施救之事只你我知,再不传与他人,虿芒岭自然不会追究——老翁可明白了?”
“明白!明白!”但凡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有些阅历,更何况是一村之长?这老村长原是有些头脑的人,只是方才爱子情切才失了章法,如今得知还有生机,自是用起了十二分的精明劲儿,天倾微微一点拨便立马通透了,“反正已是无人会将闺女嫁进我家门,让他永远在这村里遭人口舌,倒不如对外宣称死了,悄悄送往他处。”
天倾赞许的点了点头,转过身扳动了腰间鬼头玉佩口中不知那颗獠牙,便见一拇指大小的丸药滚出,“老翁可收妥当了,别被人摸了去。”说罢又投给孤无终一个警告的眼神。
老村长伸出手来颤巍巍的接了,倏又想到什么,踌躇许久才硬着头皮问道:“不知这药可能令犬子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孤无终仿佛听了句十分有趣的玩笑,可转眼瞥见阎天倾表情不善,便只能将嘴闭上。就听天倾说道:“此药确有些妙用,但伤于此处的病患我却未曾医过,究竟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村长见她并未一口说死,心中便生出种种希冀,自是妥善的将众人另行安置,不在话下。
“都弄妥了?”天倾站在一间茅舍前,对迎面走出来的夜无眠问到。
夜无眠点点头,又抹了一把头上汗珠,“终归是这些年风餐露宿闹得,拾掇的再好也变不回以前仙童似的模样了。好在还认得人,这会儿正啃着孤老二烧的叫花鸡呢。”
一个心智不全的人漂泊在外,能活到如今已经足以让天倾谢天谢地的了,此时又怎会奢望能全须全尾,当下便不再多言,让过夜无眠走进房内。
思无念已被孤无终、夜无眠二人从里到外的收拾干净,乱蓬蓬的胡子不见踪影,头发也用只木簪绾了。此时正和坐于他大腿上的白狐崽子,一人一个鸡腿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见有生人进来,也不细看究竟,随手抓了个吃剩的骨头架子便朝来人砸去。
“三哥当真是好没良心,亏我惦念了你十年,这才一见面就用这个招待我?”阎天倾闪身避开,笑着说到。
原本埋头啃鸡腿的思老三猛地抬起脸来,定定看了她半天竟“嗷”的一声怪叫,张牙舞爪的跑了过来,“夜……夜哭鬼儿?真的是夜哭鬼!”边说着,一手油渍斑斑的大手就在天倾的头脸上摸来摸去。
见天倾不但不躲反而笑得一脸灿烂,坐在旁边的孤无终不免酸上心头,“哼,我这等英才喂给的灵丹妙药不稀罕,倒是乐颠颠的让个傻子抹一脸油——也是也是,我怎么忘了,有人偏喜欢跟傻子、疯——”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阎天倾的忌讳,傻子是思老三,到还可提,疯子却是她心头的毒瘤,万万提不得,是以此刻也不去看她的脸色,“刺溜”一声钻出窗户逃命去也。
因是久别重逢的喜事在前,天倾便没与孤无终计较,将思无念拉到桌边坐下,边询问过往边仔细将他打量。
这不细看还好,细看之下唯有“惊心”二字可以形容——原来虽不修边幅,却也是个红润饱满的仙童模样,可现在竟是又黑又干,活像是坟地里爬出来一样。
天倾不忍再看,又不敢细想,只得换了话题说道:“三哥如今回来便好,我这里倒是有些事情非三哥不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