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西部,几乎有一半的房屋都是用木杆搭建的简单的棚户区,复杂些的也只是在挡雨的茅草下面铺上一层防水的油布,一家四五口人就挤在这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类似窝棚的建筑里。
这种窝棚一座挨着一座,无论哪家打了孩子,还是两口子吵架,四方街邻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每日里孩子的哭声、老人的责骂伴着炊烟在半里之外酒楼茶肆林立略显繁华的城市西区的映衬下好像变成了两个世界一般。
整片北区大半的人都徘徊在温饱线上,若是要划分那便是除了穷的便是更穷的,穷的做些卖浆引车、搬卸货物的苦力营生,更穷的除了大户的佃户便是些孤儿寡母以乞讨为生。
北城区的东北角就没有一间像样的建筑,有些勤勉的人家,做工之余去城外的石山捡些石头,砌成一高一矮两道墙,用木杆樘在上面铺上油布茅草,已经算是鹤立鸡群的好屋子了。
这棚户区的大多数小孩子都在乞讨,大一些的都在出着苦力,一代接着一代都是如此的生活。冬天还要好些,到了夏天脏水污秽都倒在土路边上,整个的区域里臭气熏天。
都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虽然有些歧义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为生活所累,人的表情无奈中透露的悲怆,身上的担子已经压弯了中年人的脊背。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已经让孩子们想尽一切的办法的吃饱穿暖。羞耻心、道德、道义从超度帮控制了这片区域之后便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当张家的孩子因为偷了一个钱袋让全家人吃了一顿肉,并在街坊邻里之间大肆的炫耀饭菜的油腻的时候,在邻里的眼里只有羡慕,没有觉得偷钱是不劳而获是可耻的,心里甚至认为就该去偷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当最后一丝尊严能填饱肚子,自己所做的事会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便不那么重要了。
超度帮控制着整个城北区域的小扒手,并在此设了一个“牵羊堂”,取顺手牵羊之意。实际在此的堂里骨干都是在帮里不受待见或者触犯了帮规被发配在此的,一共加起来还不三十人,其他的都是在当地笼络的外围成员,像何三、李四便是此列。
河阳城本来地处边陲,又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小城,超度帮自不会把太多的精力放在这里。说是一个堂有点勉强,也就能算是一个堂口辖的一个大队,赖富贵九岁入帮,已经在超度帮里待了二十五年,为人机灵手段也自是阴狠毒辣,踩着同伴和好友的尸体一路的混上了个外放的堂主,因为站错了队,得罪了帮里一位有实权的副帮主被发配来此。
胡三爷很是憋气,硬是厚着脸皮在此立了个堂口向帮里申请自己为堂主。帮里自是没人管他是堂主还是香主,只要你交够外执事堂每月上供的银钱,你便是堂主了。一般来说像青州那样的大城,各个大小的帮会会在青州城里设个堂,打探联络用以巩固帮里在江湖的地位。
而这超度帮是个例外,帮会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取财。寻常帮会在意的名声、荣誉在他们眼里没有金钱来的实际。超度帮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朝廷派人剿了几回,可下面的人打着旗号只管收钱,一面于朝廷虚与委蛇一面又于超度帮沆瀣一气。清剿了数次都没有起到作用,这些年江湖混乱不堪,各自门派自顾不暇,让超度帮有了存活之机,并有日益壮大的趋势。
小锁子十六岁,已经跟着赖富贵手下的棍子哥混了三个年头了。棍子就是河阳城人,原先也是北区的乞丐,跟锁子有些亲戚。
锁子机灵,用他们行里的话讲叫“贼的很”。不光心里贼眼光更是贼,路上行人哪个容易得手,哪个身上带着银钱,一走一过的就估计个差不多,这一行里也算是导师一般的人物了。
一年前,瞎眼的老娘死后便没了约束,钱来的容易,胆子就越来越大。以前偷了五个铜板都能心惊胆战半天,到了现在每天要是不偷个几两银子都觉得日子没法过了。虽然年纪不大,除了没去嫖过,其他的吃喝赌跟着比他大五岁的棍子学了个十足。在牵羊堂外围里,大伙见了面都要尊称一声“锁子哥”。
锁子今夜有些喝多了,脚步轻浮胸闷的很,蹲在路边干呕了一阵可怎么也吐不出来,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心里暗骂小酒肆的关掌柜:“老王八,别以为爷爷没听到你让小二那个杂碎在酒里兑水,还说爷爷是小孩子根本喝不出来。哼,改日定让你十倍的给爷爷吐出来。啊……啊……爷爷现在是想吐也吐不出来。”
锁子自言自语的说着醉话,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城北自己住的那个老宅走去。喝的晕头转向走了半天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小酒肆的门口,暗道一声晦气就要换个方向继续走。
此时天已经要黑了,隐约的见到一个人被那关胖子跟店里的小二架着用力的从门口扔了出来。老关一边踢他一边骂道:“小杂种还敢进爷爷的店里找吃的,看你贼头鼠眼就不是个好东西,爷爷的泔水喂猪都不会喂你这种小扒手。”斜眼被摔的有些狠了趴在地上半天没动弹。
锁子本来不想管,这种事见多了也麻木了。刚走几步便听到关胖子骂那人是个小扒手,泔水宁可喂猪也不给他吃,心想:“老子就是个扒手,有了银钱到了你的店里,你还不得爷前爷后的叫着。”酒劲上涌一时气愤难当,转身回到了斜眼身前,踉踉跄跄的把斜眼从地上拽了起来。
斜眼一见有人拉他还以为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要打他,紧忙的跪下身子不住的磕头作揖“关老爷,你饶了小子吧,小子没想过要偷您的东西,就是饿极了想找您讨点吃的,您原谅小子一回,原谅小子一回。”
那店小二见斜眼不住的磕头作揖上,上前一脚把跪着的斜眼踹倒在地,怒骂道:“野杂种以后再在这条街上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哼。”
锁子把小野猪拉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哥哥请你进店去喝酒,贼王八看不起乞丐,等哪天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铺子,让你也尝尝当乞丐的滋味。”说着硬将斜眼拽进了酒肆里。
两人坐在了门口的位置,锁子醉眼朦胧的看着战战兢兢的斜眼,说道:“兄弟莫怕,哥哥有钱,他不敢轰你,你且安心坐着陪哥哥吃饭,他若敢瞧不起你,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铺子。”
刚回屋里的关胖子拿着算盘在对着帐,见到斜眼被锁子拉了进来,想要过去说些狠话把他轰走,听到锁子说的一番话,觉得没必要跟个醉鬼计较,便差小二上去伺候。
小二嘴里发苦脸都皱巴到了一起,本不想去,可看着掌柜要吃人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到了锁子近前,明知故问的对着锁子说道:“锁爷,您老不是刚吃过么?你这是……?”锁子晃着昏沉沉的脑袋说道:“这是我兄弟……斜眼一见锁子卡了壳,连忙的补充“大家都叫我斜眼。”对对对,斜眼你斜大爷,先喊句“斜爷”听听,咱们就上酒点菜。”
斜眼见那小二面色发红吱吱呜呜的,怎么都开不了口,刚要出声求情,锁子冲他摇摇头,说道:“兄弟,恶人还需恶人磨,你若是对他仁慈了,他便永远觉得你好欺负,这件事情你莫管,哥哥给你出气!”小二难为的回头看着掌柜的,关胖子看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喊道:“有贵客来了,你不招呼,杵在哪等死呢!”
小二弓着身子“斜爷,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斜眼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摆着双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身子不住的向后退着,嘴里说道:“无妨,无妨都是误会,给小二哥添麻烦了”,锁子见此摇摇头叹了口气。”
小二见斜眼没再刁难他,面色好了很多,问道:“您两位来点什么?”斜眼面露尴尬的看着锁子。锁子见他扭捏的样子,对着他笑了笑,说道:“大碗宽汁的面条,大张的面饼管我这兄弟的饱,吃多少都算我的。说着从钱袋里拿出一角约有一两的碎银子扔在桌子上,笑眯眯的看这小二,“够么?”“够了,够了。”锁子见小二要拿银子,伸手用中指把那角银子勾了回来说道:“等我兄弟吃完,若是不够再跟爷要,要是多了给爷找回来,爷在这片混了七八年,你店里的东西多少银子都记载脑子里,你若是敢唬我,我让关胖子剥了你的皮。”
小二点头哈腰口里称是,退下去去安排吃食。锁子见斜眼满脸的不自在对他说道:“哥哥今日喝醉了酒,难得当回好人,你且放宽心使劲吃。”除了鼎子几个人,斜眼何时被人如此关心过,只觉得一股子酸涩从心里冲出,红着眼圈抹着鼻涕,哽咽的对锁子说道:“哥哥你是好人,你的恩德兄弟记下了。”锁子见斜眼哭泣,心里也很是难受,想到自己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的遭人对待。心想:“既然能巧遇就是缘分,这孩子眼睛有毛病,想去酒楼茶肆当伙计估计是没戏,我还是帮他一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