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下雨的声音,在窗外滴滴,心想那辆蓝色的自行车,自然也在雨里淋湿了。四月的天也会有雨,致勤楼后的小树林里,开满了梨花,此刻正一朵一朵地在雨里哭泣。那落了一地的白色花瓣,和竹林里的绿叶混杂在一起,就像一层双色的地毯。麻雀飞过,便满天飞舞起数不清的竹叶和梨花,那场景就像东风不败穿过江湖携剑而来。
“凌晨,待会晚饭时间去不去打会球?”离第八节课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许东洋就迫不及待地向凌晨邀约一起打篮球,他慵懒地往后仰,靠在椅子上,两只腿还在不停地抖动,总而言之,他就是个不爱学习的料,一心只想着玩。
“去。”凌晨看着黑板小声地回答他。
“ok,perfect!”许东洋得意地从椅子上弹起,还拽起了带有本土方言的英文,让前面的赵帆愣是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捣了下他堆在桌上的书。
“我去年买了个表!”许东洋的桌上一片狼藉,夹书的架子被赵帆的胳膊给捣散掉了,他气得两眼在发火,猛地一脚朝赵帆的椅子踹了过去,差点让他一个没稳住,往杜宇凡的身上倒了下去。
“我去你妈的许东洋,能不能轻点啊!”赵帆紧紧地抓着桌子,心有余悸地偏过头看他,两人总是打打闹闹,没完没了,真是辛苦了班长凌晨和学神杜宇凡的耳根。
“好了,下课了,晚上六点半准时来上晚自习啊,我会过来看着的。”班主任倪老师端着水杯,夹着那本物理练习册离开了教室,当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窗户后,班级里就立刻一片嘈杂,都是压抑的宣泄,对一部分人来说更是一种暂时的解脱。
“老班走了,我们可以去打球了!”许东洋拎了拎裤子,弯腰系紧了鞋带。
“赵帆去吗?”凌晨脱下外套挂在椅子上,问了下前面一声不吭的赵帆,见他似乎有点气。
“去个屁,谁要跟这家伙打篮球,不如死了算了。”赵帆语出伤人,想必还在气头上。
“切,有本事永远别打啊!”许东洋吸了吸鼻子,很不在意地站在后门口边,那件格子衫一半被塞进了裤子里,一半被露出在了外面,看起来很吊儿郎当的样子。
“杜宇凡,你出来,让一下。”凌晨似乎还不放弃,他来到前排学神杜宇凡这里,用手示意他让一下,杜宇凡那么聪明,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放下手里的笔,立刻站在了旁边。
“喂,你干嘛啊?”凌晨一把抓住赵帆的手,将他往外拽,不过不暴力,可怜的赵帆只觉得莫名其妙。
“一起打球去。”凌晨一边说,一边将他继续往外拉,他一米八三的身高,想拉出一米七八还瘦弱的赵帆很容易。当赵帆一被拉出来,杜宇凡就明白地又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刷他比晚饭还要重要的数学题目。
“走。”凌晨勾着赵帆的后背,拉起许东洋的手,将他俩一起带出了十分压抑的教室。他就是这样,很重视兄弟之情,或许他不苟言笑,或许他不爱表达热情,或许他惜字如金,可是他真实的内心没有忘记每一个人,在他看来,这是一群兄弟,没有兄弟,谈何篮球,没有篮球,谈何青春,没有青春,谈何人生。
赵帆和许东洋尽管心里尴尬着,但是一路上都没再说伤害对方的话,或许他们本来就知道,他们依然是兄弟,只是要面子,也不爱矫情。
“梨花带雨。”凌晨忽然放下一直勾着他们的手,站在致远楼一楼的走廊上,对着一米之外的那片雨,说了这么一句让人觉得矫情的话,惹得旁边的两个家伙终于笑了出来。
“你要吟诗作对吗,我们的理科男班长?”许东洋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插在裤子后的口袋里。
“娇容带泪。”赵帆竟然不像话地和他一起进入了那份意境里,那样子看起来好像一本正经,然而实际上,却引起了自己和许东洋的一阵狂笑。
“打球去吧。”凌晨知道他们两个不正经,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于是直接冲出去了。
雨还在下着,这群男生永远不爱带伞,他们总觉得男生就应该淋雨,而撑伞是女生的事情,和他们无关。谁的身影刚刚从高二四班的窗户旁经过,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只是谁的脚步又匆匆,那片水汪都被四溅了起来,可惜窗口內的人还在低着头写生物试卷。
“肽键数=脱去的水分子数=氨基酸数—肽链数。”姚若云拿着一只红笔,在刚刚发下来的生物试卷上记下了这个公式。
“DNA的基本组成单位是脱氧核苷酸,RNA的基本组成单位是核糖核苷酸,怎么每次都把它们弄混了呢?脱氧,核糖,脱氧,核糖……”她不停地重复着,不一会儿的时间,试卷上一片红色,都是她自己订正的知识点,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有灰心和失望,相反,她一直很乐观。她的两个酒窝,在每一次微笑的时候都会深陷,那一刻,她就像是朵向日葵,那么灿烂。
高二四班是理科班里的普通班,在这个班级里,很少会出现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而整个高二年级就只有七百多个人。所以在这个班级里,学习并没有那么压抑。因为环境不同,氛围不同,导致这个班级里的人过得要比二楼的那群学生轻松很多,在他们看来,竞争已经没那么重要,但这也不算是没有励志感,因为他们仍旧在学习,只是不同程度,不同目标而已。
雨渐渐,风偏偏,天色也不知不觉地变暗。致远楼后的体育馆里,那群男生已经忘记了时间,他们只想着手里的篮球和远方的篮球框。
“那个穿白色卫衣的男生好高啊,有点像《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他的眼神斜似一把剑,在篮球上不停地发光,真酷,没想到我们这破高中里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人。”
“是啊,一眼望去还挺帅的,白色的皮肤看起来好干净,像风一样的头发,一直飘飘散散,我以前一直认为有刘海的男生是非主流,所以非常讨厌,但是今天我可能要改变观点了,我发现那个男生的发型也超级帅,真的和你刚刚说的流川枫好像,我今晚回去好想重温一次《灌篮高手》啊!”
体育馆里除了一群打篮球的男生,便就剩下文科班的一群女生,宣化高中的文科班里,女生大约占百分之九十八,所以男生有多少可想而知。因此每次在体育馆这种地方,都会出现那么几个来看热闹的女生。她们总是喜欢乱喊乱叫,没有一点矜持,或许在她们的世界里,看见男生真的不容易,所以当那心里的空缺被满足后,她们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
篮球架后的几个女生不停地在晃来晃去,随着篮球场上的那群男生而走动,她们花痴的样子,正是这个年纪里该有的崇拜。
“感觉那个穿格子衫的男生有点搞笑,你看他的动作,是不是很有喜感,竟然用臀部拱球,笑死我了!”
“是有点搞笑,不过我还是喜欢那个穿白色卫衣的男生。”
“糟糕,六点四十了,晚自习已经开始十分钟了!”突然其中一个女生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啊,不会吧,那么快就已经上晚自习啦!”有一个女生很不情愿离开,于是旁边的几个女生硬拉着她往外冲,导致她一边跑,一边还继续往回看,直到出了体育馆,听见了下雨的声音。
体育馆內已经没什么围观的人了,就只有中间的那几盏大灯亮着,黄色的一片洒在那群男生的身上,和汗水一起变暖。
凌晨似乎累了,他站在篮球架下,双手搭在膝盖上,埋着头。
“凌晨,你怎么了?”几米以外的许东洋抱着球,喘着粗气问。
“没事吧。”赵帆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快步走到了他这里。
“没事,几点了?”凌晨抬起头,一脸的疲惫,声音软得很不像这个年纪里该有的活力,头发里的汗珠淋湿了他的前额,和白色皮肤粘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憔悴。
“喂,许东洋,你看一下手表几点了?”赵帆转过头去问许东洋。
“我没带手表啊,我哪知道?”
“我也没带,放在了文具盒里。”赵帆又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回头望着凌晨说。
“六点四十五了。”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的篮球架后面。
凌晨他们三个人很惊讶,于是同时偏过头去,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手背在身后不知拿着什么,脸颊处的两个小酒窝在灯光下渐渐陷进去,变成一次陌生的微笑。
“谢谢这位同学。”赵帆笑着说。
“走吧,今天不打了,回教室。”凌晨忽然挺直身子,头也没回地往体育馆外走去,对于刚刚的那个女生,他似乎并没有在意,或者,他又不觉得这个人的存在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篮球架后,两只小酒窝还在,当他们三个人都变成背影以后,一只相机慢慢地从身后出现了,当按键被摁下的那一刻,那件白色卫衣的模样刚好全在屏幕里。
雨还在下,致勤楼后的那片小树林里,梨花满天,让匆匆走过的人误以为还会是这场雨。致远楼的二楼上,高二八班的门外,正站着四个人,班主任,凌晨,许东洋,还有赵帆。
“你们三个是不是耳朵没带啊,我说了六点半准时上晚自习,你们怎么胆子蛮大嘛,竟然跑去打球,呵,不想上学了是吧?”老班很恼火,但似乎也有点无奈,因为在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是班长。
“凌晨来我办公室一下,其他人先进去!”老班很失望,愁眉苦脸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惭愧,可凌晨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器重。
许东洋和赵帆同时望了一眼凌晨,他们知道他又要被上教育课了,心里只能为他默哀三秒钟,三秒钟过后,他们俩很自然地回到了教室里,凌晨抹了下头发上的雨水和汗水,没有任何表情地跟在老班的身后,往办公室走去。
梨花带雨,谁又在真的哭泣,谁又在真的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