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戏剧里描摹过无数妖魔:屠戮苍生者邪恶强横;吸食血肉者诡异扭曲;搅乱秩序者野心勃勃;耽于欲望者执迷不悟;操纵人心者精明狡诈;玩弄情感者冷酷卑鄙……所有妖魔的共同宿命都在于与圣贤作对。人们印象里的妖魔通常无恶不作,自甘堕落,沉迷物欲,这些妖魔往往也会被秉持正道的侠客圣贤打败,感化或者就地诛杀,总之下场不会很好。而现代社会里趋于完善的制度不会给予任何个人随意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于是妖魔们的制裁者变成了法律,感化变成了劳改,就地格杀则变成了枪毙。
然则印象终归只是印象,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更是一种“想当然耳”的幻想和期盼。
现实中的妖魔依旧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腰揣巨资,站在社会等级的金字塔的上层,风雨不动安如山。
国家的快速发展给予人们国家将会好起来的错觉,但是进入新千年之后,体制内的人却越发绝望――中国现下的普世观念使得官员权利过大而无所制约,如同出笼的猛虎,凶猛嗜血。网络方兴未艾,以至于监管制度不如几年后的那般强大,于是各路妖魔鬼怪肆意歆享者末日前的狂欢,损公肥私,贪赃枉法……这个时间段,没有蚊子,只有老虎!
在周清看来,李元随是妖魔,是老虎。
他一定做过不少官商勾结的事。周清这样想道。
“撇除伦理,离弃道德,蒙昧良知,是妖魔畜牲才会做的事。”周清想了想:“你应该不会做这些事的,对吧。”
潘小胖疑惑的目光不停地在李元随和周清之间来回游动。他实际并不能听得懂二人的话,所以他觉得很没意思,他想出去找囡囡玩。囡囡就是之前潘小胖保护的小女孩,潘小胖觉得她的眼睛很漂亮,他很喜欢她的眼睛。
“干爹…”潘小胖稍有些忸怩:“…我想出去玩儿…”
李元随摸摸潘小胖的脑袋,微笑着嘱咐道:“想玩儿就去玩儿吧,只是千万记得别跑太远,你要是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儿的话…记得不要问别人的父母家庭。”
潘小胖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牢记干爹的叮嘱:“我知道了。”
“那你去玩儿吧。”李元随挥挥手。
“我知道你的,你决计不会做那些事情。”周清望着潘小胖蹦蹦跳跳的背影,没来由地说道。他这样说,倒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李元随摇摇头:“与一些政府部门的合作,我是经常做的。”
“…官商勾结啊…你就那么缺钱吗?”周清神色黯淡,显然心情并不很好了。
“谈不上勾结。各取所需罢了。”李元随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孩子。天很热,这几个孩子正在把拾捡来的饮料瓶分类,阳光下,几个小小的身影惹人怜爱。
“你不是贪财的人,物质欲望方面…你一家所需…怎么会这么缺钱?”周清眉头紧皱。
“你应知道的,我出身于一个破落的学派,自幼与我师父一块生活。门中研究一些不受人待见的东西,既不能带来利益,也不会有什么名声,一片赤贫。但既然这学派是师父的心血,我便断然不能让它断绝传承。研究是件苦差,极耗时间和精力,但研究者还是要生活的,采买,资料,历练,考察这些都是无底洞,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而且没有一分钱产出。我得让其他人没有后顾之忧,不必考虑钱的事情,专心研究,继续传承,所以曾经用过一些不光彩的敛财手段。”李元随尽量用周清能够很快接受的词汇来叙述。
“那么…”周清有点明白的样子:“…你也是个研究者喽?”
“不,我不是。”李元随摇摇头。
“我是财货。”李元随继续补充道:“专司门内财务用度的筹集与供应的人。”
“哦…先前你说你要培养这些孩子,并且从里面挑选一个弟子,是否也就是继任的财货?”周清这下子问到了问题的核心。
“对,我的弟子,不出意外的话,会是下一任的财货。但是啊,即便只是财货,也必须保证他对于学派有着归属感,保持效忠,并且最好形成自己的三观和标准,这样才可以在物质欲望中保持清醒超脱的心态,不为外物所滞。”
“所以,你要教他的是敛财的法子和保持自我的心态喽?”周清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般地问道。
“算不上。最多只是一些判断的方法和门路,敛财的法子,我是不太会的,也根本没办法教人。”
“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毕竟是邪路啊。”周清试图劝阻。
“那你说,什么是正路?”李元随问道。
“老实做人,本分做事,勤恳善良,不损人利己,不欺压良善,遵守法律,秉正心,行正事。”周清语言铿锵,掷地有声。
“这样子…是活不好的…也压根没办法筹集足够的资金。”李元随叹息一声。以周清的能力,却落得如此窘迫,他这样的生存理念着实功不可没。
“可是,邪不胜正!”周清信心满满。
“你真的确定,你所秉持的路,还是正道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清明显愣了一下。
李元随长身站起神色淡然:“你所谓的正道,不过是大多数人的利益诉求。当多数人对于人的要求相互重叠,这个重叠的部分就成为了所谓的正道。但正道并不是死水一潭,一成不变的,因为人是会变的,时代在改变,人的思考方式、利益诉求、三观、信仰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故现如今的正道,已经不是以前的正道了。你所坚持的正道,现如今你的道以我的道,都是邪道,区别只在于我的道比你的道更加邪僻小众罢了。”
周清闻言沉默了很久,他神色变幻,显是陷入了纠结。
许久的许久,他站起身,坚定地说道:“终究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