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脑袋引着狄仁杰与沙陀一路向院中走去。二门后的院子也并不大,不过正屋两间同东西两个厢房罢了。小脑袋带着两人走进西边厢房后,便请他们二人坐下,摆上些许糕点茶饮。狄仁杰忽然发问,“你真不会说话?”
小脑袋一顿,笑盈盈地向狄仁杰点了点头。
“不知如何称呼。”狄仁杰语气依旧倨傲,伸手将茶盏推向小脑袋,示意她可以将名字写下来。
小脑袋又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会写字?”沙陀惊愕道。
小脑袋笑着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狄仁杰不由得蹙眉,一双眼睛自面具后重新打量着小脑袋。鬼市暗处的宅院每个做的都不是简单的买卖,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让一个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的女子来主事……究竟为了什么?这倒是奇事一件。
“这个很有趣!”狄仁杰学着小脑袋方才的样子打了个响指,“是什么门道?”
小脑袋粲然一笑,却不答言。同一刻门被人推开,一个声音随之而入,“郎君想必是第一次来到易宅,才会对犀瞳这一手如此新奇。”
小脑袋闻声颔首让出位置,转而跪坐在桌边。
门外进来一位身形略肥胖的男子,同狄仁杰一般带着一张面具,只是那面具上描绘的是一张憨态可掬的笑脸,白嫩绯红高高凸出的腮帮子,细长弯弯若月牙儿一般的眉眼,让人乍一看时要误以为画儿上的孩童走下来了一般。只是这样一张可爱的笑脸,配上那一副肥壮的身材,蹒跚的步履,着实违和得很。
“犀瞳自小混迹于街头,那些障眼戏法自然熟练,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把戏罢了。”来人坐了下来,面向狄仁杰,犀瞳为来人奉上一盏茶水。
“久仰易三郎名声,听说您这里好东西很多,今日是特意来瞧瞧有什么合心意的。”狄仁杰有几分懒洋洋地靠在卧架上。
易三郎似乎对对方的清楚有些惊异,对犀瞳使了个眼色,犀瞳便向狄仁杰递过去一本小册子。
“既然是行家里手,三郎便不打扰了。”易三郎起身告辞,“小晏三刻后开始,届时会有人来请您去。门外自有小童候着,若有什么需要让他们转告犀瞳即可。”
“谢了。”狄仁杰随口答了一声,随手翻看着犀瞳递上的册子。
易三郎使了个眼色,犀瞳便跟着一道走了出去。屋子里登时只剩下狄仁杰与沙陀二人。沙陀探头探脑地凑到门边瞧了瞧,见小童们都候在院中,并不靠近屋子,便又挪回去,“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鬼市,易宅。”狄仁杰答道。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好像只要说出这四个字,别人就必然会理解明白一般。可沙陀却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喃喃地又把狄仁杰的话重复一遍,“鬼市,易宅?”
狄仁杰将手里的册子丢给他,然后便兀自斟饮起来。
沙陀先是奇怪,随着翻看,那眉头越皱越紧。
屋外,易三郎带着犀瞳走到回廊尽头,忽的停下脚步,“名帖的确是真的?”
犀瞳点了点头。
“看来身份是有些特殊的,否则也不至于始终带着那面具。”易三郎踌躇一刻,“你多留神他们两人,毕竟是新来的。”
犀瞳再次点头。
“今夜有大生意来,我要先去招呼,这一片客人就都交给你了。留神!”易三郎又叮嘱了一遍,方才匆匆离开。
犀瞳颔首,直到脚步声已远不可闻后,方才抬起头,一双琥珀瞳仁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前院后,复又转回到易三郎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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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的吧……”
屋子里狄仁杰赶忙捂住压不住要喊出来的沙陀,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一双耳朵悄悄听了听外面的声响,又在纸上写下,“继续说话,不要停。”
沙陀张着嘴,伸手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两个人在屋子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观察着。
狄仁杰点了点头,对沙陀使了个眼色,“你给我把那边的茶水拿过来。”
“是。”沙陀会意,故意弄出些声音。
狄仁杰在纸上匆匆几笔写就,“不同之处,在于户籍。无中生有,偷梁换柱。”
见到这十六个字,沙陀便明白了,买卖仆人家奴之类在当下本是可以放在明面上的,何必弄得如此神秘呢?却原来他们所买卖的并非正经有户籍的人,而是将暗地里将没有户籍的人改成有户籍的人再卖出,难怪……
狄仁杰又将方才犀瞳给他的册子摊开在沙陀的面前,第一页便是一幅女子的画像,深目高鼻,褐色的长发,一眼便能看出是西域女子的模样。而她的旁边用着蝇头小楷写着,“姣姣情人藤,乐舞伴双旬。”
沙陀粗略一看,心里大约明白了。这本就是今夜买卖的画册,用花卉代地名,乐舞或是书画自然是指擅长,而双旬是指年岁,以日代年。
“情人藤……”狄仁杰的手指一一点过三页,微笑着看向沙陀。
同一刻,门外响起了叩门声,门外人声喊起,声音沉闷却十分有穿透力,“时辰已到,请客归乡!”
门扉打开,门外候着的人微笑着抬头,正对上狄仁杰的那张鬼脸,似乎也吓了一跳,旋即低头平复心情,“本宅的规矩,拍卖仅许一人前往,尊驾请随小人往这里走。”
“恩,规矩我已经知道了。”狄仁杰闷声应了一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一间小院中的每一扇门都打开了,每间屋子里都走出一个戴着厉鬼面具的人,由小童引着向前院走去。不待他多想,小童已经引着他跟随着队伍再一次向前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