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守一屋已是无趣,何况旁边还坐着个名为服侍,实则监管的人呢。
唇边的胡子已经在手指尖捻了又捻,躺卧在矮桌旁的人持着杯酒,朝跪坐在一边侍者招了招手。
侍者跪得近了些,“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闲坐无趣,不如说些有趣的事情,也好打发一下时间。”
侍者闻言有些为难,“家主有规矩,不许我们说太多……”
“此处就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指尖抚着胡须,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侍者赶忙摇头,“外间仍然有主事设的监视,恕小人实在不敢与您多言。”
“你们家主事也真是多事得很,难道就让我们在这里干坐着等么。”原本懒洋洋的模样霍然一转,那张满面胡须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怒容。
侍者赶忙道,“也不是,您若是闲得无聊想看歌舞或者幻术,小人都可以帮您去叫的。”
“幻术?叫你们主事来表演手掌烤肉?”
这一句话逗得侍者没忍住笑起来,“主事除了检验请帖时用些幻术外,平日里都是不出手的。”
“算了罢,我看她除了能弄出点小火苗外,也闹不出大名堂。”那人手招了照,“你过来,我要点的曲子你去挑好的来唱,到时候赏自然少不了你的。”
“是。”侍者一听到有赏钱,心下大喜赶忙凑过去。
“我要听一曲高山流水,一曲林中皎,还有……”屋内侍者一一应了,末了只听得吩咐提高了声音,似是生怕外面的守卫听不到一般,“去告诉你家主事,我的耳朵可不是随便谁来弹上一曲都能听的,去找最好的来!若找不到最好的,你便也不必回来了!”
“是,是!”侍者唯唯应了,赶忙躬身退出,合上门扉,飞也似的跑去找人去了。院子里的守卫看着他奔跑的背影,交头接耳笑道,今天算是碰上个多事的了,心里面也戒备着这样的倒霉事儿可别落在自己身上……
一连跑出十余丈,侍者方才放缓了步子,目光左右一斜,静心倾听周围声响,确认周边无人后,方才一个闪身钻进一边的阴影中,身形快速移动,直到将整个两进院落都摸了个遍后,方才找到一块树影处藏身。他抹了一把脸,嫌弃地在树上擦了擦,“呼,这胶真粘……这里不过二进院落,怎么这么安静,不知沙陀被他们带去哪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方才狄沙二人,趁着犀瞳离开,狄仁杰与沙陀便更换衣服面具,给狄仁杰留出时间离开监视,好好查看一番。
可狄仁杰已经将这整个院落跑了个遍,竟然除了他方才所在的院落,别处一个人没有。他略一思量,便顺着墙沿蹑手蹑脚地攀上屋檐。
这里遍寻不见人的原因便只有一个了……狄仁杰匍匐在房脊处,眺望四周,此时正是鬼市最热闹的时候,只有此处安静而晦暗,同别处那些红烛彩灯形成鲜明的不同。
大隐隐于市,如此静谧的地方必然不是买卖所在的地方,所谓的低调行事,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狄仁杰的手指有节奏地扣在唇上,鬼市的地图仿佛一幅画卷一般在脑海中展开。
传闻中,鬼市初建时共有明门暗道三十六处,如今出入常使用的有一十八处,另有三处暗道出入,此二十一个出入口掌握在鬼市的十九家店铺手中,说到底但凡想进入鬼市的人都只能从这十九家店铺中进入。虽然如此说,但其实每一次鬼市的入口外人却根本分不清,唯一能够依据找寻到入口的只是一个悬着一盏鬼面灯笼的面具摊。虽然狄仁杰多次出入鬼市,却也只能大略地绘制出鬼市中间部分的地形,而它的外围仿佛是会移动地一般变幻无穷。既自成一局,又融于洛阳城之中。除非你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天空高处细细观察,否则恐怕终了一生你都无法分辨。
当然,狄仁杰自有办法,那就是通过河流渠水来分辨位置。出口屋舍的位置再如何变化,河流渠水的流向却是难以改变的。因此,只要依据水流交织,想要辨别方向或者位置便不会太难。
这座宅院南北朝向,东边有丈许宽的河流贴着院落边流过,西边一条甬道向着朝南的方向逐步热闹起来,喧闹的声息其实离这里并不遥远,只是他们方才绕了许多路,方才会有远离的错觉……
狄仁杰打量了一刻,忽的一个纵身若一只夜枭一般无声无息地向着宅院的东南边掠去,落在河水边,履不沾尘,辅一落地,便沿着河水向南边飞奔而去,同时观察着两边院落的墙围,直到面前一条小渠挡住去路后,他方才停下,环顾四周后一个纵身跃过面前一堵青瓦矮墙。
这家必然极为喜欢花木,如今冬日尚未结束,可那围墙后竹林横斜,高木繁茂,狄仁杰的身子刚刚站上围墙便消失在枝叶之间。
“飒,飒,飒……”
放若是风拂过树枝发出的沙沙声一般温柔,可只有直面这声音来源的人,才能意识到这声音究竟是何等凶险。夜色中六点银光忽地自三个方向,于同一刻直直袭向一处,狄仁杰所站的那一处,如果不是枝叶茂密,破空而出时短箭带动风声、划破树叶,只怕这一刻狄仁杰已然身中六箭倒入身后的通济渠,尸骨无存了。
狄仁杰单手攀着树枝,荡在半空中,这六箭并非想要他的性命,否则只许稍稍改动安装的位置,他便至少有两箭是躲不过去的。这六箭的目的在于告诉对手八个字“步步杀机,知难而退”。
“难道就这样退了……”狄仁杰沉吟着,再一次看向那一片月色中异常温柔的树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