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秉万万没想到，狄仁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而此刻面对那张平易近人的笑脸，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再露出哪怕一个字。
可偏偏狄仁杰笑容更甚，风轻云淡地将话头扯到别处，“大理寺制式，但凡少卿级别身边自然跟有随行书吏，你如今身为文书却还未得委派……”
崔秉一双眼睛随着狄仁杰的话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暗淡只因自己方才已经得罪了周少卿，若是被派到他手下，排挤打压都是轻的，亮了是因为狄仁杰新至，随行文书一应皆无，自己若是能跟随他也是个不错的出路。思量一刻，崔秉压低了声音道，“依大理寺制式，狄少卿您如今还未得上任文书，恕崔秉不能相告。但是，待您上任后即可查阅各种案卷，届时崔秉一定将全部信息整理好上呈少卿。”
“很好……”狄仁杰仿佛早已知道他会如此回答一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波澜不惊地继续道，“从明日起你就是我的随行文书之一了。”
崔秉本听到“很好”二字时，心中已是一片寒凉，他自知如此言语已是又得罪了一位少卿，这位狄少卿只怕会把自己推到周兴那里去，可狄仁杰却偏偏要自己做他的随行文书，他不由得错愕地抬起头，却只看到狄仁杰远行的背影。
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一身墨蓝色襕衫卓然而行，仿若青松毅力，挺拔而峻峭，任尔东西南北风。
崔秉一愣，把原本想问的“为什么”吞了回去，开口道，“……那还有一个文书是谁？”
“沙陀忠。”声音自原处来，狄仁杰的身影消失在雪白院墙之后。
“那他人呢？您的随行文书也得一并入册的！”崔秉跳起来急急追问道。
“大理寺……”后面的声音太小，崔秉根本听不见，急道，“若是过了时辰没递交接文书，是会按出缺论处的！”
崔秉独立在雪天之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他喃喃道，“大理寺……大理寺……沙陀忠……沙陀忠……”
*****
“嘿嘿，嘿嘿，嘿嘿……”
“嘿什么嘿，再嘿嘿也不会让你进去的，哼唧！”
“我好奇想进去看看，又不会动手，用眼睛看看而已，您还怕我看少了什么不成？”
“哼！看看？！你小子要是能只看看，老朽就把这双招子给你安在手上！”
“师叔……”
“你可给我打住吧！少来跟我套近乎，我可不是王溥那疯子的师弟。”那人推推搡搡，三两下就把面前的少年推出门去了，“我和王溥啊，一点，阿不，半点关系都没有！”
少年找个缝隙就想往里面钻，奈何对手是个大胖子，那庞大的身子往门口一站，只怕连只刚出身的小耗子都钻不进去。推不动，闪不开，少年叹了口气，只能继续用嘴来解决问题，“师叔啊，阿忠以前对您老人家可是十分敬重的！”
“老？你才老呢！”师叔挠了挠那堵在门口的大肚皮，“要不是沙陀忠你小子来的，换个谁来这儿混闹，我早给他一肚子压扁了，还轮到在这儿论辈分交情。”
沙陀忠一见软磨不行，那就只能硬泡了，“我如今是大理寺狄少卿的随行文书，如今他接手这个案子，我来看看尸体，总可以让我进去了吧。”
谁想到这位师叔从鼻子里大大地哼了一声，“你小子不提还好，你金殿对奏了不起了是吧，王溥那老小子有这么个徒弟又得意了是吧，告诉你那蛊毒搁我手里，不出一日就能想出解毒的办法，肯定比那老小子快多了！”
“是……是……”沙陀忠不走心地敷衍着，一双眼睛早就盯上了屋里面自白布下漏出的一只手。
可师叔似乎还在为出风头的事情纠结，“早就叫你小子过户到我门下，你就是不肯，不然那风头肯定是我出了，哪轮的上王溥那老头！”
这一句话把沙陀忠给逗乐了，心下思忖道，您比师傅还要大上许多吧，只是入门迟才成了师弟，果然您就是揪着过不去了，可嘴上还是得央求道，“您老说的对，我也可后悔了，只是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您老就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哼，小子，你要真成了随行文书，那我肯定得给你进，可你的文牒呢？令牌呢？”师叔嘴上说的溜，规矩上却不含糊，“拿出来瞧瞧！”
“这……我……”沙陀忠本就是心急尸身情况，须知道尸身的变化每一刻皆有不同，晚了一刻也许一些线索就消失了，所以与狄仁杰分工，他前去领职，而自己先到了这里。除了口谕，手中一应文书皆无，此刻让他拿，他还真什么都拿不出来。
“没有吧！你小子少跟我弄鬼，我就估摸过了，你此刻就能来到这里，肯定是什么文书还没办呢！”师叔不依不饶。
“您老都知道我是了，那有没有文书都没关系了吧。”沙陀忠无奈道，“听闻这次这些人死的蹊跷，我才赶着来看看，若是时间拖得久了，给别人抢着定了案，线索都没了，我们还能查什么？”
“嘿嘿，蹊跷是真蹊跷，可……”师叔咋吧了一下嘴，“规矩归规矩，你没有文书……”
沙陀忠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位师叔，身后却忽然响起断断续续地喊声，“文……书……文书……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