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十八当啷啷吆,情笃初开当啷啷吆,
二十七二十八当啷啷吆,搽粉戴花当啷啷吆,
三十七三十八当啷啷吆,牵手娃娃满街跑呵当啷啷吆
······
傻子阿凯自从娶上了媳妇,就好像换了一副嘴脸似的,连冒泡的傻气似乎都有了色彩。傻子阿凯胡编乱唱,和屠家庄漫山遍野的猪叫声狗咬声混合在一起,和庙坡沟、桑葚窑、坟园洼地的野鸡比赛嗓门、比赛音量,组成了具有屠家庄特色的大杂烩式的大合唱。现在的阿凯可以说是屠家庄里最快活的人,他不管你钱多钱少,他不管你位高位矮,他不管你权重权轻,他不管你东家红了西家黑了,他不管你梆子长里子短,他更不管你地里长不长庄家,天下雨了地里干了蒿草长过人头了,他一心一意只管唱着他的“十七十八当啷啷吆——”,或许他期待有朝一日也能抱上个娃娃,当然,他更不管娃娃是瓜子是苶子是哑巴还是聋子瞎子,有一点我必须坦白的告诉你,傻子阿凯对待她的哑巴媳妇可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就连他的父母也不能横加指责······
在任的桑树乡党高官吴佐可没有这等闲情逸致,自己说自己就是劳累的命,一天到晚,奔波不息,在他的心里头就好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屠家庄的耕地撂荒事件,马明亮书记非常重视,屠宰经济在屠家庄异军突起,排挤和打压了小农经济,人们不再依赖和指望田园经济能够带来好光景,好运气,好日子,这几乎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土地撂荒事件又一次提醒和告诫人们,种粮不如贩粮,种菜不如倒菜,养猪不如贩猪,贩猪不如杀猪卖肉······。在目前情况下,还有传统农业思维做支撑,一部分迫于生计的农户做补充,农村的荒芜现象不至于走得太远,屠老四他们的处置措施比较得当,贩猪卖肉开饭馆开商店屠宰做生意的基本放下了农业,种地这一块由村委会联系农户耕种,在两委会的协调下,种地户只承担农业税和乡村统筹款项,有些生意兴旺发达的,甚至于连农业税和乡村两级统筹都自己交了,等于把承包地白白给了人家耕种。都是农民出身,知道农民的难处,知道种地的不容易,知道从土里刨钱的艰难,更知道土地的金贵,还有那片深厚的黄土地情结,只要不荒芜就行,自己在外边做着生意,承包地里还生长着绿旺旺的庄家,起码面子上也过得去,不至于心里不踏实。人家不至于说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少了些许挨骂,人面前也说得起话。至于土里含辛茹苦长出来的那几个小钱,多卖几头猪肉就什么都有了。
吴佐一大早起来,吆喝着办公室一竿子人下乡去紧着布置桑树乡一村一品现场经验交流会。今天,全市的政要、乡镇以上所有正职,都来桑树乡、屠家庄参加由市委市政府组织的一村一品现场工作会议,屠家庄的事情他可以放心,一切有屠老四在那里撑着,桑树乡街道周边的几个村队却让他大伤脑筋,这几个以辣椒大蒜为龙头产业的村队,加上以养殖为龙头产业的几个村队,以大棚蔬菜为龙头产业的几个村队,和以屠宰生猪为龙头产业的屠家庄,编织了桑树乡一村一品的经济发展现状,除了包村干部,他让高曙光把几个副职全部带了下去,逐村检查,逐村落实。上一次升职失利以后,吴佐下了最大的决心,拜门子和工作绩效双管齐下,还是人家说得对,上级领导不认识你,或者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连一次照面都没有碰过,连你是光脸还是麻子都不知道,凭什么就要给你晋级?即便有此心,便也无此意。奋斗了整整两年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能否成功在此一举,屠家庄是重点,这已经是本市本县上下皆知的事情,其他养殖和种植两个陪衬项目也不可小觑,他吴佐必须把今天的事情做到极致,把功课做到万无一失,毕其功于一役,毕竟这是他吴佐的最后一站了。失去了这次机会,或许这个正科级今辈子也就到头了。为了今天这一锤子的买卖,他特意给几个村的内定发言人做了专门培训,亲自修改了发言稿,所谓事业不成,功夫不到,说艺不精(说话艺术),如今全凭一张嘴,不能有丝毫怠慢。和吴佐搭班子的高曙光全力以赴,特别卖力,吴佐升了职,高曙光必定渔翁得利,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到屠家庄参观学习调查研究的单位、领导、个人、有组织的、随心所欲的、一时间心血来潮的人和团队络绎不绝,做生意谈项目签订供货合同的商户更是拥挤不堪,热情好客的屠家庄人都能诚心诚意,以礼相待,热情服务,尽量满足来人的基本需求,这其实是屠家庄能够发展壮大的一条基本要素。今天以桑树乡为基点的现场会,主要参观学习桑树乡发展农村主导产业,一村一品规模致富奔向小康的工作经验,屠老四当然知道吴佐为了这次活动付出了多少努力。
为了迎合现场会,屠家庄把今天的杀猪时间整整提前了两个小时,前来参观的人们换上了灭菌服,套上鞋套,穿行在一街两行的毛猪市场中间(屠宰作坊关闭以后,老市场改为毛猪交易市场继续保留),行走在轰鸣的屠宰车间里,嘴里不住的发出啧啧称赞声,那赞扬声音甚至于淹没隆隆的机器轰鸣声。在前往屠宰生产车间的路上,村长余开河兴致勃勃的和金城县畜牧局的专家刘希民走在一起谈天说地,离开人群的时候,余开河忽然说:“刘老师刘老师,你看我这人吧,不抽大烟不耍钱不喝酒算个好人吧?就是有一点毛病,喜好耍个女人,这没办法改了,我先人就好这一口。”刘希民忽然站住了,一脸凝重的望着眼前这个屠宰村的村长,竟然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余开河也僵住了,看着忽然颜色大变的刘希民怪怪的样子居然感到心里发毛。
対吴佐来说,今天的现场会很圆满,市委市政府、县委县政府都对桑树乡的工作给以充分的肯定,而且各方的反响都非常强烈,吴佐的表现非常出色,每到一个点上,他都能够发挥他那能言善辩的才能夸夸而谈,哪怕只要有一丁点希望,他就能憧憬出无限光明灿烂的春天,而对于那些因为口误或准备不足临时出现的问题,他都能够及时加以纠正。其实吴佐并不在乎一村一品的道路究竟能走多远,究竟最终能给农民们带来多少利益,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晋级的垫脚石而已,他真正想要的恰恰就是轰动全市的效应,现在他做到了,甚至比预期的效果还要好,吴佐在现场会议结束以后给屠老四说,这次终于逮到机会了。那情景,就好像已经拿到了那个红彤彤的任命书一样兴奋。
吴佐常常把自己排列在苦命人的行列,他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在他的人生阅历里,最让他难以忘怀的,其实就是那个艰难的逃难历程。事实上,吴佐认识这个世界,就是从那个流浪的童话开始的,他是在被歧视、被践踏、被侮辱中逐渐认知和了解这个世界的。这是世界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也是他心灵里记录世界的最初印象。
在吴佐零零星星的记忆里,找不到父亲的形象,他的父亲其实就是那个有些憨厚的吴拴狗,就连家乡的概念也模模糊糊,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只记得从甲地搬往乙地,从乙地迁往丙地,从丙地迁往丁地,没完没了的流浪在城市乡村,为了他们兄妹能够活命,娘的祈求和眼泪深深的雕刻在他的记忆里。究竟那儿是他的家乡,母亲从来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告诉过他,他怕重新勾起母亲的痛苦,有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儿时的后花园究竟在哪里?或许那只是一个幻影,保存在记忆里最完整最真实的少年乐园还是在屠家庄,除了庙坡沟、桑葚窑,就是莲花池了。在屠家庄他们一起长大的伙伴里,算起来他吴佐还是幸运的,在粮食最困难时期多亏了夏霖伯伯的照顾,才得以度过难关,人生难得遇贵人,夏霖伯伯就是他吴佐的贵人。
经过一番不懈努力,吴佐的功夫没有白费,市委组织部派人下来考察,并且单独找他谈了话,最重要的是从上到下一口腔,这在本市干部晋级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像这样统一过,从来没有像这次口径一致。吴佐认为这是他最值得骄傲事情。
吴佐的新家坐落在金城县开发区桑树乡小区内。马明亮主政金城以后,第一步就是建设金城县开发区,在堪称庞大的开发区内,以全县各乡镇的的地名设立小区,开发区内的道路、照明、给排水等公共设施由市政部门统一建设以外,基本上按照七米乘十八米或九米乘十八米的模式划拨地皮,每个开发区由各乡镇建筑公司设计建设,主体建成交工后都是砖混结构,门窗留洞,墙体不粉刷,每院分别为两万八千元和四万元,由各乡镇建筑公司统一建筑,只要认购一套房就可以直接转入商品粮户口,这样让金城县的城市规模和城市人口几乎翻了一番,为下一步金城县撤县设市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吴佐就是搭乘这趟便车搬进县城的。虽然整个建筑的装修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但对于处在上升期的吴佐来说,已经非常豪华了,就是这个朴素的装潢款,还有惜钱姐妹的赞助款呢。
当驴驴蛋把吴佐驮回现在的家——金城县开发区那所独院,前后三间宽,门前站着一对不大的石狮,推开镶嵌着金黄色大泡钉子的红漆大门,前边空着一个大院落,后边竖起一座小二层,左边一个小开间,放着妻子的自行车和一些日常用品,其他地方摆着君子兰、吊钟兰花,海棠花,小石榴,蛇兰,各种仙人掌系列、芦荟等盆栽花卉,中间留着一条足够两人并肩同行的通道,走进大厅,妻子正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回来啦。”听到脚步声,妻子温柔地问。
吴佐没有言传。
吴佐的媳妇,在女人堆里够得着上品,一头黑色的天然卷发,两道细而黑的挑稍眉,一双黑而显圆的大眼睛,长而不显吊的脸庞,粉嘟嘟而不是白得耀眼,柳而不嫌尖的下巴,一身曲线流畅,凹凸自然,娇艳不显妖冶,妩媚而不显狐媚,堪称朴素中的豪华型体。她毕业于农林大学的园林系,在城管局下属的园艺场上班,其实她这个大学真正是走后门上的,她连小学五年级都没念完,却因为父亲的缘故被推荐上了大学,由于底子太薄,差距太大,她上学就像读天书一般,那个艰难过程不难想象,就这样糊里糊涂完成学业,在城管局上班还是父亲的关系。她内心里的这些秘密自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包括吴佐。正因为如此,她对男人和女儿特别贤惠。
“我正在做饭,孩子这个礼拜补课没有回来,过周末就咱们两人,喝水你自己倒吧。”由于模范执行计划生育国策,他们眼下只有一个女儿。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来,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每天必看的新闻联播刚刚开始,他便把思路转而投入到荧屏里面。
妻子把晚饭摆上了桌,四菜一汤,外带一碗黑米红枣粥,还算丰盛。这和他跟随母亲沿门乞讨的日子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
吴佐来到饭桌前,刚刚拿起筷子准备夹菜还没有来得急夹菜的时候却突然说道:“你看人家媳妇,见男人回来骚情的不得了,又是甜言蜜语,又是亲热又是亲昵,你看你,哪像个媳妇。”吴佐呆呆的瞅着媳妇好一会儿。
媳妇没有言传,低着头一门心思吃自己的饭。头不抬,眼不看,吸溜吸溜的,看来稀饭有些烫嘴。
晚饭过后,媳妇急急忙忙收拾完碗碟,洗刷完毕,一个人独自进了卧室,吴佐看了一会电视剧,说的是商场的故事,那剧情除了男欢女爱,就是尔虞我诈,而今的电视剧都这么直白,少了艺术品位,如是导演,单凭床上戏吸引观众,一点钓不起他的胃口,忙了一整天也着实累了,干脆刷了刷牙,洗了洗脚,也走进房间准备睡觉。在踏进房间的一霎那间吴佐被眼前的景象完全惊呆了!卧室里的灯关着,月光像白炽灯一样从窗户里挤进来,微风拂动窗外白玉兰树的枝叶,在卧室的粉墙上,迷幻般的沙发床上轻轻掠过,媳妇脱得一丝不挂,平躺在分布均匀、开放自然的粉红色牡丹花丛,依然坚挺的胸骄傲的翘起,两条雪里透红的腿微微张着,树叶的浮影在媳妇美妙的胴体上来回飘动,媳妇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听见她笑嘻嘻的声音说道:“我不像人家媳妇会骚情,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就是这家常货,横的竖的都由你。”
媳妇的一番言语,害得吴佐的嘴张了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想笑又笑不出来,此时最真实的感觉是哭笑不得。不过,妻子那赤裸裸的感情还是打动了他的心思,他伸手去掉盖在妻子脸上那本书,妻子那荡漾着春波的笑容情义满满,虽然有些羞涩,但却浑厚无华,他在妻子身旁躺了下来。虽然妻子的胴体最终还是浇灭了他的火气,但内心的兴奋仍然存在,被一片无边无岸的波光潋滟浸泡着,包围着。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最让他动心的其实就是她的美丽和肤色,魔鬼般的腰肢和身段。的确,那是他的第一印象,恰恰就是这个该死的第一印象左右了他的婚姻选择,促使他最终走进那个神圣的婚姻殿堂。吴佐似乎有了一丝丝内疚,那感觉来自高不可及的天涯云端,一瞬间便被他们谈话的内容稀释冲淡了。
窗外的玉兰树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曳,那淡淡的浮影不再皎洁,变得有些模糊,随着光影的倾斜,玉兰树和吴佐的独院完全陷入进一片黑暗之中,被暗夜吞没,或许,吴佐和他的妻子正在美妙的梦境里遨游,或许是在深不可测的泥潭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