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朝雨自是不会将她和师傅的这样的趣事分享给别人听,哎哎哎,就算是最亲近的涑玉也不行。
在离开帝都五年后,王爷终于是带着一行人回到了帝都,萧遥特意让小朝雨休书一封,派人送去了学士府,但并未准许她擅自回府探亲。
颜氏夫妇得知爱女归来,喜不自禁,将她的来信读了又读,深感女儿已非昨日阿蒙。颜墨林与慕容氏内心对王爷自是感激不尽,不敢叨扰他们师徒二人的清静,只在王府外墙的拐角处远远瞧见了女儿俏丽的身影,已是泪如雨下。
王府中许多仕女并不认得小朝雨,只当她同涑玉一样,又见她亲昵地称呼王爷为师傅,心里虽有些不自在,但都态度恭敬,将她视为王爷的义女。
夏日炎炎,侍女们将摆好盘的新鲜瓜果藏于王府的冰窖中冰镇,却不知怎地,取出的时候经常是香瓜黄瓤正中间被莫名挖走一块,又或者是葡萄半串消失不见。
府中有传闻,言之凿凿说冰窖中有暗道,让鼠辈有机可乘。白姑姑听闻,只是窃笑而不言。
王府中的女子多是白衣素面,天然去雕饰,风流倜傥的仪态一如主上。白姑姑为小朝雨准备了一袭月白烟罗缎,更是亲手将朝雨的秀发往后拢结,用月牙白的丝绒结扎,只留下一束发尾,垂于胸前,满意地看着镜中女童齐整的模样。
“当初在陈州院落里,你这个小顽童只穿着个肚兜就利索地爬上了院中的老榕树,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如今竟然也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温文尔雅。”白姑姑不禁嫣然一笑,对于逍遥公子和自己这多年的调教十分得意。
宣文帝看了王爷呈上的奏折,对于江南的安宁富庶甚是满意,便下旨委派了王爷一个兵部侍郎的虚职,更是着令他常来宫中与皇子们交流武学。
一日天色明媚,王爷便带着闲来无聊的小朝雨去了皇家马场,小魔仙暗暗感怀两位兄长也曾在此陪着太子殿下一起习武策马。此时此刻,面前的几位皇子都是黄口小儿,我反倒成了大姐头。
王爷对待这几位皇室幼子,倒没有了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平静,神色极其和蔼,大约是想到了当年身为稚子的自己。
瞧见他的这番平易近人的模样,小魔仙心想,如果我是王爷的亲生女儿,朝夕相伴能够抚慰他的伤悲倒也是极好的,想到这里,小人儿莫名有点失落和难过。
秋日里碧空如洗,云淡风轻,皇家马场的景色甚是辽阔,也有些御林军在此处列队,无人上前来打扰皇叔与诸位年幼的皇子习武。
小朝雨发现不远处竟然也有位穿着枣红色戎装的俏丽女子,和另一位黄衣男子正在射箭,几位宫人正在两边伺候着,她不由好奇地凑上前去,一探究竟。
原来这两人在射箭打赌来着,一人五羽,技艺精湛者可赢得案台上的十字弩。
小朝雨定睛看着那把十字弩,移不开视线,果然是皇室工匠的杰作,寒铁铸造,幽森泛着寒冽的青光。西市上高价售卖的小弩与它相比只不过是幼子玩物。
她暗自思索若是能得来送给师傅就好了。在场上比试的二人皆衣着不凡,富贵逼人。特别是那位年轻女子一身火红,面庞如花似玉,看着不过年长小朝雨几岁,浑身却是贵气逼人,枣红色的戎装上竟是用金丝绣着龙凤戏珠。
小朝雨不由咋咋嘴,跟我当年的品味还真像。
此时正是这最后一箭,红衣女子怒气冲冲,全力将长弓拉满至右手虎口靠下颌,她从小热衷习武,功夫基础及手劲并不弱。而黄衣男子技高一筹,稍稍领先,自然是满面春风,却发现边上有位清纯脱俗的白衣少女好像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竟有些出神,片刻间,两支羽箭皆已如流星飞电般发出。
定睛一看,男子的飞羽虽然偏了准头,只中了三环,但红衣女子的箭出乎意料地脱了靶。想来定是射箭人心浮气躁,箭矢脱弦之时已经失了靶心。
所以竟然是这位黄衣男子以微弱的优势险胜。“胜了,胜了!”小朝雨轻呼出来,不住替那位黄衣少年拍手叫好,惹来女子的怒目而视。
那黄衣少年正是四皇子萧元德,平日里见惯了宫人众星捧月,见到小朝雨有感而发的赞美,得意万分,“皇姐,承让了,这寒铁钢弩就归本王了。”
“你是哪一宫的侍女?我似乎没见过你。”他笑眯眯地,随手将那到手的宝物赏赐给了小朝雨。
小朝雨惊讶万分,乐得合不拢嘴,猜到对方定是宫中的贵人,交口称赞道:“谢大人赏赐,您的武艺卓绝,英姿勃发,真是实至名归。”
她小心地捧着宝贝叩首谢恩,心里恨不能立刻飞到师傅身边夸耀。
而一旁的那位红衣女子,则是当今圣上宠爱的安乐公主,虽然不过是把十字弩,但是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又看见小朝雨脸上大喜过望的表情,更是怒火中烧,一个箭步过来便要赏小朝雨两个耳光。
萧元德察觉到了姐姐的意图,还未等安乐公主豆蔻色的玉甲划伤小朝雨的脸庞,便一把推开了家姐的攻势,小朝雨这时才察觉到对方的熊熊怒火。
“萧元德,你竟敢为了个贱婢阻拦我。”安乐公主望着自家弟弟怒目而视。四皇子知道姐姐从小跋扈任性,宫中的侍妾和宫奴没少受她的羞辱,但也不至于草芥人命,怒吼下只好悻悻然放开了手。
小朝雨见形势不妙,捧着弓弩转身要逃。
“你这贱婢竟敢要逃。”那女子一旦脱手便飞身袭来,两个人竟然扭打起来。小朝雨平时受师傅的教诲,招招忍让。
但几个回合下来,对方仍是不依不饶,攻势渐长,一不小心肩部又受了这蛮横公主一掌。
她吃痛侧身滚到了一边,不得不以守为攻。忽地返身跃起猛地扯下了对方的发带,更是反手推了对方一把。
这位自小养在深宫的公主哪知道她还有这一招,当即收不住脚步,踉跄了几步,跌倒头磕在了地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哪还有个高贵公主的样子。
王爷听见声响更是赶了过来,不等这娇贵的安乐公主哭丧着脸被人扶起,盛怒之下便让一旁的御林军将小朝雨押出了皇家马场。
小朝雨望着丢弃在地上的十字弩极是委屈,却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以免再牵连王爷和父母,只是紧紧咬着樱唇,眼睛红红的。
一旁的萧元德连忙替这白衣少女向王爷陈情讨饶,“这位婢女并非是有意要挑衅……。”可但还未等他说完,小朝雨便已速速地被人架走。
在挨了重重几板子后,小朝雨被授意关押在了间黑暗无光房间里,已是过了一夜也无人前来理睬,浑身疼痛难耐,嘴角干涩又肚内空空,心里还是十分惦念着那把十字弩。
门外一丁点声响也没有,想到昨日王爷怒发冲冠的样子,她又想笑又难过,止不住叹息:“难道我颜朝雨一世小魔仙,就这么被那刁蛮女子给坑了么。”
她又叹了口气,“千万不要连累了师傅和爹爹才好。”
不知又过了几时,昏睡之中,终于听见房门的落锁被人打开了,憔悴的小朝雨微微张开眼,只见一线天中透着繁星璀璨。
门被轻声打开,来人抬起小朝雨的下颚,给她喂了口水,又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踩着夜色,他们经过了一条暗巷,又走过了一扇扇宫门。
待小朝雨虚弱地再张开羽睫时,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望见深蓝的夜空星汉灿烂,映衬得那人的面色如玉,几乎是透明的颜色。
他的步伐极沉重,纯白外衣上雅致的熏香让她很安心,他的下颚隐约有些发青,却是眉头凝结成川,深得像一抹化不开的墨滴。
小朝雨被关了一天,憔悴无力,竟然失了声,张着干燥的小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声来,终是留下了极其委屈的泪水,湿了他胸前的雪白衣衫。
那人摸了摸她的小耳朵,捋了捋额前的乱发,轻声说:“不要怕,我这不是在你身边么。”
他抱着她缓缓走入府中,将她平放到了床上。随手又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塞到了朝雨的小嘴里,最终见她昏昏欲睡才合上门离去。
此后数月,小朝雨再也未在王府中见到那一袭白衣。
白姑姑伤感地回答她说:“公子又独自出了远门。那一日公主受了轻伤,冒犯的奴婢已经被当场赐死了。“
”公子请罪称是自己管教无方伤了公主,辞去了虚职,好在有四皇子在一旁维护,安乐公主也没有再发难。“
小朝雨不敢再问,心里着急并不好受,大约是我的鲁莽连累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和王爷,羞愧于自己平日调皮捣蛋,也不曾想过转瞬间的冲动便惹上这样的祸事。
她平日里受到白姑姑教导,知道贵族家礼,理应男女隔离疏远,授受不亲。寻常官宦家的侍女到了年纪若未得到主上垂青首肯,便会被送出府,自行婚嫁。师傅尚未娶亲,府中也只有白姑姑留了下来。
她失落的意识到,我与涑玉,恐怕是终是有一天会离开此地。家父颜墨林昨日来信,提及来年中秋正是婉兮及笄,盼她早日回府团聚。
涑玉日日与小朝雨朝夕相处,多年来两人心性相通,又怎会不知她的少女小心思。
夜里两人更是坦诚相待,无话不说。她对小朝雨坦白自己对王爷只有仰慕之情,身份卑微从来不敢奢求能长久地留在公子身边。
小朝雨虽然思念家人,但却渴望能长伴师傅左右,与涑玉一起游遍天下,看尽这人世繁华。
涑玉乐呵呵地嘲笑她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不能体谅家国大事。
懵懂少年,不知世间的愁与情。小朝雨虽然人小鬼大,极其早慧,但终究未经人事,心里的复杂滋味,怎么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