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平日里素来闲云野鹤惯了,从来都是一人独自远行,这次却难得带上了两名家臣,以及王府里年长的白姑姑,女童涑玉以及颜朝雨。
朝雨对一切新鲜事物皆是万分惊喜,渐渐放下了生别的苦楚,她们女子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更是第一次离开帝都,去陈州的一路上倒是欢声笑语不绝。
萧遥在陈州城内有一处僻静的院落,往日里只有他一人在此歇脚。如今塞下这么多人,倒是有些局促。他下令不得对外泄露半点行踪,更是让随从们称呼他为逍遥公子,请白姑姑负责教导颜朝雨礼仪。
涑玉正是当日王府内的煮茶女童,她比颜朝雨年长一岁,性情活泼乖巧,是几年前萧遥偶遇漓江水患时救下的孤儿,于是被带回王府成为了萧遥的婢女,于是便成了颜朝雨的伴读。
她俩平日里并无主仆之分,一同受白姑姑的指导习字读书,不过涑玉却远不及颜朝雨热衷于调皮捣蛋。从此往后,身边也无人再称呼颜朝雨的大名,倒是随了她的父亲,大家多亲切地称呼她为小朝雨或小魔仙。
王爷在陈州待了数日,便北上开封去拜访故人,只留下小朝雨一行人在陈州。
白姑姑是王爷府中的老人,为人稳重严谨,不苟言笑,对于两位女童的功课一点不肯怠慢,想比爱女心切的慕容氏的确是苛刻许多。
她对待朝雨的无理取闹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刑,更时不时拿着细细的柳条击打她的小手,其实跟老父的打屁屁相比,这一点也不疼。可如今小朝雨寄人篱下,像是离了巢的小鸟,没了老大撑腰,只能是老老实实将老虎尾巴藏起来。
不过白姑姑对待她却也是令有一番宽容,放课了便放她两二人去城内肆意转悠,她俩掏鸟窝折杨柳,到处追打嬉戏。偶尔更是亲自带着两名女童亲自爬山远足,去到万湫山中的寺庙,替逍遥公子求签祈福。
两个女童在清泉溪涧中戏水,白姑姑则随身取出了一枚陶埙,吹起了公子所谱曲的《定风波长调》,茶色陶埙的音色古朴悠然,在绿意山林间萦绕其上,闻之望俗,正如白姑姑其人。
两位小丫头正值年少,深夜偷偷躲在锦被中窃窃私语,小声讨论着府上的众人。
小朝雨轻声碎语道:“我觉得白姑姑并非一般的女官或者侍女,她的学识与风采不输给我的额娘。但是姑姑年纪不轻了,也不和寻常的男子亲近,似乎是不准备嫁人了?”
涑玉则将府中的旧闻悄悄告诉小朝雨,“白姑姑当然不是一般人,她以前就是是皇宫中的女官,在后宫服侍过独孤皇后和太子,我听说自王爷和她的关系非同寻常,后来宫中出了许多变故,多亏了王爷,才将她从后宫中带回到王府。”
沉默了良久,朝雨有点郁闷地问着身边已经合眼睡去的涑玉。“那你说白姑姑是不是喜欢公子?”
黑暗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
她又自言自语问道:“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么?”
数月后,萧遥才风尘仆仆骑马返回此处,那日一身贵气戎装的顽劣丫头,如今却脸色变得愈发红润,发髻简洁,只身着平凡人家的常服,反而有点惋惜地感叹道:“这小丫头怎么越长越不好看了。”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小朝雨反而将此话听到了心里去了,开始整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天天盯着铜镜中的小脸蛋出神。
以往在学士府中,别人总是夸我冰雪聪明,虽然不及姐姐天仙绝色,那也至少是娇艳欲滴,玲珑剔透,就连哥哥们也说我的杏眼眉目含情。如今被这坏人说得越来越没了自信,好似一个平凡俗物。一想到此,她不由委屈得梨花带雨,哭倒在涑玉怀中。
而此刻的萧遥完全不知情,乐得自在,与白姑姑在庭院中饮酒抚琴。
他忆起了几年前得故人馈赠的醉花阴,被他藏在了书房地砖下,今日也悉数取出打开,赐予两位家臣以及白姑姑。
众人饮酒作乐,萧遥更是酒兴大发,应和着白氏激昂翩沓的琴音,醉酒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追星望月,承转启合虚虚实实之间,皆在诉说的自己生平的壮志难酬。剑影虚晃,衣袂飘零,身形如游龙戏凤,仙气逼人。
府中的下人皆赞叹道:“公子的剑法早已是融会贯通,登峰造极的造诣,江湖中难有敌手。”
大概是这醉花阴酒劲太足,众人直到第二日日中才缓过神来,府中更是一片狼狈,连平时端庄的白姑姑都伏首昏睡在案台的古琴旁。
萧遥更是剑不离手,合衣倒在了卧榻上,他还未睁眼,隐隐便察觉到不远处有人酣睡的鼻息。他从小活在尔虞我诈的宫闱血腥之中,即便在睡梦中也极其谨慎,反手一剑便要刺向那人。
然而定睛一看,一尺开外的在床榻台阶上呼呼大睡的正是小朝雨,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睡得极香,娇靥如含羞的桃花,伏在床榻边纹丝不动,靠近了仔细一嗅还带着昨夜醉花阴的馥郁芬芳。
“这个贪杯的小魔仙”,萧遥轻轻摇了摇她,睡梦中的幼女只是挠了挠头,又没了下文。
萧遥只好轻松将她整个抱起,横放在了自己的卧榻最深处,自己翻身睡在了卧榻边缘。睡梦中的朝雨还不住呢喃着什么,小小的人轻轻依偎在了他臂膀上,不自觉地挽着他的手臂,逍遥公子纹丝不动。
衣角相连,旁人看来仿佛是一对亲密相依的父女。
白姑姑见状不发一言,只是命人不得打扰公子,将庭院打扫干净,又把另一边横睡在案台上的涑玉捡回了原本的床上。待小朝雨傍晚从美梦中醒来,只知道自己好奇偷尝了一口美酒,什么都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