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苍林,夜色清幽。天际上层层慢慢聚拢,遮掩了繁星的光华。
神女湖畔,羌炫面色凝重,他默然看着躺在草地畔昏迷的中箭少女,眉头愈加紧蹙,心中黯然想道,“这女人大晚上的跑到林子里来偷草,害的我将她当成了山熊……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吧!那我岂不成了杀人凶手?!我的老天爷你真能耍我!”
半晌过去,那女子丝毫没有动静,羌炫陡然开口问道。“她……没事吧?”此时他心中最是焦急,他虽射猎无数,却从未伤及过无辜之人的性命。这番他一箭正中素衣少女胸口,若是稍有偏差便是当即气绝。
古尤兰将新鲜摘取的野生白芨放在石头上捣碎,随即将汁液挤出淋在少女渗血的伤口处。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答道,“利箭并未伤及要害,性命无忧。我已经用这野生白芨暂且止住了血,静待片刻应该就会醒来。”
羌炫适才长舒一口气,但心中却有些疑惑不解,“她明明偷了凤尾草,尤兰非但没怪罪于她,反倒救她性命。而我却因为被误会成偷草贼人险些丧了性命……”想到此处,他便满腹不公与委屈,当即问道,“尤兰,你为何要救这个偷草贼?方才你还误会我是偷草贼……差些杀了我。”
古尤兰愣怔若有所思,“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心中万千疑云翻滚在心中,哪还有心思向羌炫辩解什么。
素衣少女安静的躺在湖畔的火堆旁,她面容苍白,眉头轻皱,似乎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楚。古尤兰的目光深深定格在少女手中几株熠熠生辉的凤尾草上,面露犹疑,“她是谁?为何会在我神木垒?深夜盗取凤尾草难道她是魑魅派来的?可若是魑魅派来之人不可能只取这三四株凤尾草……这女子不似蜀中人,如何看都是个寻常女子。”
当下并无思绪,只得醒来慢慢盘问了,古尤兰沉沉叹了口气,适才抬眼瞧了羌炫一眼道,“若我想要杀你,你早不能在这坐着与我说话。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任何人性命,就算动刀也只是为吓唬那些偷草贼人,给他们个教训罢了。”
羌炫心中涩道,“是吗……呵呵,方才还凶的跟个母老虎一样,这下又像个小绵羊。果然女人最是善变。”他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红衣女子,这女人心海底针,越是摸不透却越叫人心神凌乱。
古尤兰起身向湖畔走去,目光深邃的眺向远处,她心中藏了太多,肩上又背负了太多。她静静的立在湖畔,沉吟良久又道,“爹爹曾说过,但凡做了错事的人都一定有他的苦衷。人生在世,终难免不得已三个字,偷草贼人又何妨?”古尤兰深深吸了口气,凌厉的眸子却随之暗淡下去。
如今神木一族并不太平,接二连三的发生怪事,凤尾草失窃,神女湖中又冒然出现吓人妖怪,古尤兰直觉上这一切定然与魑魅有脱不开的关系。
蜀国当下朝纲混沌,群臣皆以国师魑魅马首是瞻。数月前,神木一族大将军古彦因为守护凤尾草失职,被蜀皇羌荣骞怀疑暗藏私心于大蜀不利,愤懑之下却不得不引咎辞职。将族中琐事以及守护凤尾草的重任压在年仅二八的古尤兰身上,族中以及蜀国群臣乃至百姓无不议论纷纷,皆上奏折曰女子不宜从政,矛头瞬间便指向古尤兰。她心中千愁万苦无人可诉,就连与她从小一同长大的义哥古仲也对她冷淡疏远起来。
羌炫从未看过古尤兰这番多愁善感的模样,而她的那一番话却像是一把柔软的尖刀正插药害。当下心中一凛,愣了半秒忽然大笑道,“不得已!哈哈!”此刻心中酸涩难言,很不是滋味。
“是啊如若能重选,我又何尝想当什么狗屁皇子。宫廷之中处处虚情假意……皆因为这皇子的身份……呵呵……人人阿谀奉承,就连个讲真话的朋友都没有!父皇、皇哥、宫中那些鸡毛大臣都觉得我好逸恶劳,不顾正业……就连魑魅那个臭老头儿也是这样想我的!”羌炫一股脑将心中苦水倾吐而出,这些话憋在心中太久无人诉说,他竟是不清楚,自己为何与古尤兰短短一日相识,却是将她视作唯一知己了。
古尤兰侧过身来,轻皱眉头望着羌炫。原本阳光四溢的脸庞却陇上一层阴霾,眸光随之暗淡,原来他并非像表面那般肤浅快乐。
羌炫顿了一下,摇头苦笑道,“谁又知道根本是我自己,无心参与朝政那些琐碎屁事,跟一群疯臣勾心斗角!有朝一日……真想一走了之,去过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夜风轻轻扶起羌炫略显凌乱的发丝,他站在神女湖畔,定定看着水面之上,眸光深远。月轮荡漾,清辉普照,湖面之上似乎蒙了一层银尘,不慎真切,亦如他此刻内心一般模糊不清,不知所措。
“你一定觉得我很好笑吧。可我就是这样浪荡不羁,胸无大志!”
羌炫的每一句话都深入古尤兰的心中。这幅浪荡不羁的外表下却是这般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内心,当下安慰道,“你先别想那么多了!一国皇子是多少人都艳羡不来的福分。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说不准你将来……”她本想说成为大蜀的皇帝,造福百姓
可话只说到一半,却被羌炫赫然打断。“去他娘的蜀国二皇子!于我何用!”他恼然大喝,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这一刻,他向古尤兰倾尽心声。多少年来,他内心的苦楚无人能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真就活的比平常人家快乐?非也!宿命若能重选,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
当今蜀国当中,蜀皇羌荣骞膝下二子。外人尽皆以为二人因皇位而争斗,殊不知羌炫胸无野心,浪荡不羁。他与羌慕颜的攀比皆因斗气,他只是想证明给父皇看、给国师魑魅看、给朝廷大臣看、给天下人看,他羌炫比起羌慕颜来并不差些什么。
夜愈加朦胧,天地之间,唯有湖畔那一团篝火幽幽照亮黑漆的旷野,树枝‘噼啪’燃烧作响,远处幽幽传来林风的呼啸。霍然时光停住,静寂无声。
羌炫情绪十分低落,他转头瞥了一眼依旧纹丝不动的中箭少女,心中便是更加内疚难过了,“要不是我误把她看成了山熊,她也不会……”
正待此时,那中箭少女的眼皮微微一颤,纤细惨白的手指也抖动几番。“这是哪儿……”她有气无力的撇动嘴唇,随即缓缓的睁开双眼,此刻脑中依旧天旋地转,模糊中又朦胧的旷野,四下向周围扫去浑浑噩噩的依稀看见两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