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寺。
一夜大梦过,万载千秋悲。
青石台阶上,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向着一慧大师的禅房跑去。
“师傅,不好了,您带回来的小施主不见了。”
一慧没有作答,诵完了最后几页经书,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佛珠。
“下去吧,净心,为师知道了。”
“是,师傅。”
大悲寺后山。
那里有片墓地,以往都是葬那些寺庙里圆寂的僧侣,一片净土,十里梵音。霖城毁了,苏庞与梅氏便葬在了这里。
苏寒跪在墓碑前,即便昏睡了一夜,但脸色依旧苍白,那夜的痛苦像一把锲子一样狠狠地凿进了少年的心里,可他只是一个孩子,有心报仇,无力回天。
一慧远远地望着苏寒,他原本想好了一番说辞去开导少年,但看到苏寒那骨子里隐现出的倔强,他便知道,此仇不共戴天,多说无益。
“后山的那位小施主,你们只需每日给他送去饭菜,其他便不用多管。”
一慧这般吩咐着,眼中透露出的那份担忧愈发沉重,苏寒往后的路,注定是要染血的,阿弥陀佛。
七日后,苏寒步履蹒跚地走进一慧大师的禅房。为父母守过了头七,他知道子生三年,免于父母之怀,所以守孝三年是最起码的,但他没有时间,他要成长,要变强,要取了钟离的项上人头来祭奠父母的在天之灵。
“我要学武。”苏寒的语气淡漠之极,却压不住胸口的那团怒火。
一慧握着佛珠的手不禁抖了一下,这份恨还是深到这般地步,原以为苏寒开口会询问苏庞和钟离的恩怨,而苏寒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他剩下的,只有仇恨了。
“你爹没有教过你武功?”一慧反问道。
“爹教给我的是救人的武功,我要学的是,杀人技。”苏寒握紧双拳看着一慧。
“孩子,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慧叹了一口气。
“佛祖告诉过你有仇不报吗,霖城数十万的百姓活了多少,佛界尚有阿修罗惩恶,昨夜你看到钟离屠城又为何不杀了他!”苏寒厉声斥道,仇恨已将理智冲得一干二净了。
千恨万怨无所寄,仇心血胆成修罗!
一慧看着苏寒:“孩子,听贫僧一句劝,冤冤相报何时了。”
苏寒神情逐渐淡漠:“为报此仇,纵使造万千杀孽,我亦不悔,今日大师不留我,这大悲寺也容不下我,也罢,我还是谢大师救命之恩,希望大师不会后悔救了我。”
苏寒转身离去,一个青涩的少年,在父母坟前的长跪,似是脱胎换骨,胸中的那腔愤懑折射出的俨然是一具染血修罗。
一慧看着苏寒的离去,他想上前劝阻,而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二十年前钟离的模样。
二十年前他救了钟离,二十年后他又救了苏寒,虽为不同人,却因为一段怨恨系在了一起,谁都不愿主动放下,何其相似,却充满了悲凉,一慧转身望向佛祖金身:“佛祖,弟子不明,弟子救了世人命,却救不回世人心啊。阿弥陀佛。”
半年后。
苏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哪里,此刻他被黑袋罩住了头,他唯一知晓的,在这半年的风餐露宿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组织,一个收留仇恨的组织,带他进去的那个人告诉他,这是一个非生即死的地方,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但也许下一秒就会失去所有,包括你的那份深入骨髓的仇恨,随着死亡,烟消云散。
跟着苏寒一起的,有十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孩,苏寒记得他们的眼神,和他一样,没有光亮,充斥着无尽黑暗。
历时数日的行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当摘出头罩的一瞬,苏寒原以为会要适应一下阳光,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阴森大殿,凄冷得像一座地狱,环顾四周,周围的人居然有数百人之多,年龄都与苏寒相差无几,这么多的人,周遭却还是寂静得恐怖,没有一个人说话。
苏寒静静地等待着,曾几何时的他也是一个有着童心,爱玩的少年,哪受得了这般冷寂,而如今他心中却激不起一丝波澜,他的路,孤寂,凄冷,血腥,终将会是一直伴随下去的,而习惯这种环境,或许是最好的一种手段。
过了许久,从殿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等目力所及,苏寒才看清,那是一个断臂的中年男子,脚步稳健,身形魁梧,右手提着一把入鞘的剑,杀伐之气凌厉之极。
中年男子缓步走到人前,环顾四周,眼神略过之处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锵!
剑锋出鞘,不染分毫。
男子身侧的一个小孩顿时捂紧喉咙,却怎么也止不住喉间涌动的鲜血,半盏茶的功夫,便倒在了血泊中。
“在这里,你们的命不值钱,你们带着仇恨来到这里,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带着仇恨出去,在这里,越惧怕死得就越快,这是地狱,也是天堂,告诉你们它的名字,冥玦殿。”
“拼杀是你们唯一活下去的方式,冥玦殿最多的便是死尸。”
“最后,记住,你们会隶属四门,天地玄黄,走出冥玦殿的只有四个人,来拿你们的牌子和武器吧。”
苏寒盯着自己手中的牌子,地字十六,他不知道自己最终能不能报得大仇,但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死在这里,对于一个背负着使命的人来说,对目标的逐渐麻木是极端可怕的事。而痛苦,才是保持清醒的最好方式。
拿住了手中的剑,苏寒一念成魔,父亲,我终于明白那夜你对我说的话了,只是,这一切,这让我变强的理由,只剩仇恨了,也许这是您最不愿看到的,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对不起,父亲。
剑刃滑过手心,鲜血缓缓溢出。
今日,我苏寒在此歃血立誓,纵使魂飞魄散,业火焚身,定要血刃钟离,以祭亡父亡母在天之灵,天涯海角,屠之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