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城,苏家。
夜深月高悬,灯火探人家。
“寒儿,剑走轻盈,刀行厚重。你的剑缺份凌厉,刀欠份凶狠,若是想要披甲上阵,驰骋疆场,还得加紧啊。”苏庞看着眼前的少年,严肃地说道。
“庞哥,咱们寒儿还小,你要求未免也高了点,小心偃苗助长。”梅氏在一旁劝道。
“这叫从小打好底子,我苏家男儿没有那么娇气,寒儿,你说呢。”
少年青雉的脸庞淌着汗,仔细回忆着苏庞之前教的剑式,却还不忘回应:“是。”
“哈哈哈。”苏庞豪声笑道,一旁的梅氏也是一副欣慰的样子。
“肚子饿了没?”
“恩。”苏寒停下手中剑,摸了摸肚子。*
“那我们这就吃饭。”苏庞抱起苏寒走进房去。
在苏寒的回忆里,这份其乐融融在家毁人亡之后便再也没有体会过,即便自己从未停止过寻找那份他人轻而易举的幸福。
饭桌上,梅氏总是不停地给苏寒苏庞夹菜,苏寒像往常那样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苏庞倒是不时斟口酒,看看这望不到底的天空,看看自己养育了十数年的寒儿,眼中的意味总让苏寒读不懂。
寒浸天地万里寂,雪落山河千路绝。
那是数月之后,入了冬,霖城渐失热闹,还是一样的夜晚,只是那天夜里,下着雨,朦胧中淡出一股凄冷,苏庞没有像往日一样,要求苏寒练武,就连饭桌上,也寂静得有些诡异,梅氏沉默不语,只有苏庞一个人不停地给自己斟酒。
这一切与往日的反差实在太大,苏寒心中纳闷,却也不得而知,胸口似压着千斤石,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风起沙石走,怨结宿敌寻。
凄风袭来,苏庞缓缓饮下那杯酒,长叹一声,望向苏寒,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孩子,记住,剑是凶器,伤人伤己,在你没有决心前,千万不要试着去真正地挥动它。一个充满硝烟和瓦砾的时代,没有谁可以纤尘不染地活着,但你一定要记住,仇恨,不是你变强的理由。”
苏寒听不懂,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些,也不知道父亲想要表达什么,只能看到母亲梅氏在一旁不停地抹泪。
狂风大骤,吹落了苏府门前的两盏灯笼,苏庞微眯双眼,凝视着空中渐渐清晰的一道人影,此人身影消瘦,颚骨凸起,一条刀疤自左眼处布到了嘴角,手中提着一把血红长剑,凶煞之极。
“你终究是来了,钟离。”苏庞叹了一口气。
“有些债过多久都得讨,有些仇过多久都得报。怎么,这些年过得太惬意,这种道理都忘了?”钟离冷笑道,他的眼中似藏着一只噬人恶兽,充斥着滔天的戾气,久而不散。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要保护的,尽吾一生,魂飞魄散,亦不悔矣。”苏庞眼中充满了坚定,却又嵌着一份不忍。
“哈哈哈,好一句不悔,这难道就能抵掉你所造的千万杀伐吗?苏庞,二十年前你不杀我,今日我看你悔不悔!”
言罢,钟离挥下血色长剑,携着一股横扫之势,冲着苏庞俯冲下来。
喧闹声渐渐燥起,钟离的长剑挥的不仅仅是苏府,带来的铁甲卫捣碎的是整座霖城。
临剑弈指屠刀处,血染红灯断袖间。
我道因果定命数,信手含恨灭太平。
一群群穿着铁衣的士兵轻易地轰碎了城池的防线,寒冰的刀光架在平民的脖颈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呼救声,杀戮声,响彻了霖城的夜空。
霖城,在一夜间,满城繁华,消逝殆尽。那场寒雨没有停,却怎么也浇不灭霖城的那场火。
苏庞躺倒在一侧的石阶上,捂着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喘着气,钟离缓缓地走来,而他却再也挥不动手中的剑了。
“行尸走肉般活了二十年,你觉得我还是当年在你手里过不了三招的无用之人?斩草不除根,你的心不够硬,这才害得你有今天。”
战了一夜,看着血色长剑的挥下,苏庞轻轻地吐了口气,终于尽力了,终于结束了,也终于放下了,可能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苏庞扭头看向远处发了疯似的苏寒,对他微微颔首,躺倒在了血泊里。
苏寒像极了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血丝充满眼眶,喉间低吼,硬生生地甩开了梅氏的拉扯,冲着钟离奔杀过去。
“今天谁都得死,这份恨苏庞一个人的血可解不了!”钟离持剑劈下。
苏寒被溅了一脸的血,傻傻地看着眼前的梅氏,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冲动了,梅氏的血让他清醒了,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寒儿,记住你父亲的话,勿忘本心。”梅氏用尽了所有残留的力气讲完这句话,撒手人寰。
哈哈哈!钟离仰天笑道,两行老泪不禁淌下,蛰伏了十数年,这把剑终于染上仇人血,身体仿佛一下子抽干了一般,模样看上去老了几十岁。
“孩子,你本是个不该出现的人,不该出现那便就此消失也是好的。”
钟离缓步走向苏寒,一剑携着破钧之势斩了下去。
剑悬颅口之时,一道佛光匹练却是挡住了钟离的长剑。
“钟施主,你已大仇得报,又何必图造杀孽呢。”一慧大师还是来晚一步,霖城已失昨色,残垣败像,血染雨夜。
“一慧,呵,你终于也来了,只可惜你晚了一步。”钟离缓缓走向苏寒,“我可以给你一次向我报仇雪恨的机会,记住,只有一次。”
这应的上一句,只贪得仇怨已解,哪知晓少年种恨。
之后的事情,苏寒感觉像做梦一般,这般大的孩子像一具提线木偶,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铁甲卫随着钟离离去,他们毁了大半的霖城,却让活下来的人拥有了浩如血海般的仇恨。
一慧大师坐在苏府的废墟上诵经,这场灾难虽比二十年前小了许多,却依旧是满城血腥,涂炭生灵。
命运的作弄无情地开启序章,一段仇恨的开始终将会以一段仇恨结束,这是宿命,谁也抵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