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模竞赛金银铜牌得主捧着各自的航模飞机站在领奖台上,清纯的《红蜻蜓》歌声在操场上空回荡。魏中华的两侧站着银铜牌得主筱冢和另一名士兵。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端着摆放奖牌的托盘跟在藤野身后,他面带微愠,将金牌挂在魏中华的脖颈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你的飞机,我要看看。”藤野说话了,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下达命令更恰当。
魏中华双手捧着将伤痕累累的09号航模飞机递过去,和田英松接过来,恭敬递给藤野,后者接过来仔细端详着,盯着机翼上的青天白日徽标,脸色骤变。
“这是什么?
“徽标。”魏中华胆怯地低声应答。
“学校没教支那学生日本语吗?”藤野转脸盯着和田英松。
“报告阁下,日本语是支那学生的主课。”和田英松急忙向藤野澄清事实,“请阁下放心,金陵大学已经被教化成具有大和民族气质的模范学校了。”
藤野视线从和田英松身上转到魏中华的脸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魏中华:“好,很好。你,继续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很显然,藤野试图从心理上先发制人,他指着航模飞机翅膀上的徽标:“这是什么?“
“徽标。“魏中华用日语回答藤野的提问。
“什么徽标?”藤野紧追不舍。
魏中华的心里十分清楚,躲是躲不掉了,面对杀人如麻的日军军官,与其胆怯让鬼子瞧不起,不如豁出去了,反正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于是,挺起胸膛鼓足勇气,说话一字一顿:“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空军徽标。”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
藤野怒视着身旁的和田英松,扇了他一巴掌,后者依然昂首挺胸,军容风纪丝毫不减。
“混蛋!”藤野愤怒地叱骂着,“模范学校的学生就是这个样子吗?”
像是要发泄聚积在心中的郁闷,藤野把魏中华的航模飞机狠狠地摔倒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飞机顿时四分五裂。他似乎还嫌不过瘾,紧接着抬起了穿着油黑锃亮的军官靴的脚重重地踏在上面,转了几转,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和田英松,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和田英松与大佐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向藤野解释着。
“报告阁下,这是支那学生的小把戏,不足为虑。”
“和田君,你太没有头脑了!”藤野教训和田英松,“这是不甘心失败的支那抵抗分子在背后指使他们向大日本帝国示威!”藤野向和田英松说出了要命结论,这几乎就是一道催命符。
日军士兵列队肃立,藤野走出校门停下来,向大佐下达命令,低沉的声音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把他们统统抓起来,我的1644部队要给这些支那学生洗洗脑,让他们脱胎换骨,成为大日本帝国征服支那人的武器!”
“是!”大佐应声答道。
大佐挥手,士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牵着军犬,冲进校园。士兵咣当一声关上黑漆漆的大门,军犬的狂吠声与学生们惊恐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在校园里回荡……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中华门已是残破的城垣,荒草萋萋。倒塌的箭垛旁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二十七岁的顾淮东,潜伏在军统局情报处任副处长来自延安的地下党员。对面站着二十五岁的魏毓华,顾淮东的下属和搭档,公开身份是日本总领事馆杂役领班。呼呼的风声渐渐淹没在两人的对话里。
“我把你的情报发给重庆。”顾淮东看着魏毓华,目光坚定,“戴局长亲自制定了这次的投毒杀敌方案。”
魏毓华神情惶恐不安地看着顾淮东。
“自1937年以来,侵华日军对我民众杀戮成性,血流成河,仅南京一地屠城平民数十万之众,而凶手却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顾淮东接着对魏毓华下达了上峰的密令,“今天晚上,日军高官和南京伪政府军政要员聚集日本领事馆庆祝昭和天皇生日。这是我们杀敌报国的绝好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明白吗?”
迟疑了一下,魏毓华低声应道:“明白。”
“我死国生,虽死犹荣。必要时我和你一起与日本人同归于尽。”顾淮东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你怕吗?”
魏毓华干咽一口唾沫,喉结蠕动,舔了一下干燥发白的嘴唇,摇摇头。顾淮东伸出双手抓着他的肩头,
“我要你说出来。”顾淮东鼓励魏毓华。
“我不怕!”魏毓华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令顾淮东满意的话。
“很好!”顾淮东松开魏毓华,将一个中指般粗细的玻璃瓶郑重地放到魏毓华的手中。后者战战兢兢地拿起药瓶端详着,标签上有USA的字样。
魏毓华疑惑地看一眼药瓶:“管用吗?”期待的目光又转向顾淮东。
顾淮东:“美国货,只要沾上,必死无疑。”他看着魏毓华,下达命令,”开始行动吧!“
乌云,闪电,雷声。
”是!“魏毓华应声答道。
顾淮东和魏毓华将要开始的投毒杀敌行动,就在日本国驻南京总领事馆进行。此时,魏毓华骑着自行车来到总领馆侧门,远远地下了车来到门口,出示通行证,向日军警卫鞠躬,得到允许,推着自行车走了进去。
雷声隆隆,云翳翻滚的天空下,梧桐树掩映着几栋洋楼。领事馆门口张灯结彩,一派节日的气氛,与侧门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日军士兵持枪肃立在大门两边岗亭前,两辆黑色轿车驶入大门。
昏黄的灯光从敞开的小门倾泻到地上,魏毓华骑车来到后门,按了几下车铃。杂役闻声而至,两人从自行车货架上的竹筐里面拎起四坛绍兴老酒走进厨房。
雷公在天上怒吼,附近的窗扇在风中啪啪作响,听来令人心慌意乱。
幽暗的灯光下,魏毓华从皮鞋后跟夹层里取出那个药瓶。透明的小药瓶里装着白色粉末,标签上隐约可见As2O3等字样。魏毓华的耳畔仿佛响起隆隆的炮声,七年前的一幕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中闪现——
晴朗的天空下,日军轰炸机飞到南京城上空,投下一排排炸弹。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日军士兵在残垣断壁的街巷追杀仓皇奔逃的平民。
魏毓华和魏中华搀扶母亲,一颗炮弹落在他们身边,火光闪烁,黑色的土浪冲天而起。
魏毓华和魏中华哭喊着扒开泥土瓦砾,将昏迷的母亲扒出来,她的一条腿被炸伤了,鲜血淋淋。
“娘!娘!你醒醒呀!娘!娘……”魏毓华和魏中华凄厉的哭喊声与飞机轰鸣声、炸弹爆炸声以及哭叫声、惊恐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上演了一场活生生的二十世纪人间惨剧。
魏毓华擦掉眼角的泪珠,从那场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回过神来,捏着那个小药瓶,双目紧闭,满脸的汗水,口中念念有词:“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上去像是鼓足了勇气,颤抖的手捏着小药瓶,小心翼翼
地将白色粉末倒进一排六个日式青花瓷酒瓶里。
巨幅日本浮世绘《富士山图》前面的餐桌旁,围坐着日本领馆总领事以及日本军政官员。其它餐桌上分别坐着日本军官和南京伪政府正要。餐桌上摆放着珍肴异馔。魏毓华和侍者手捧垫着苏绣方巾上的青花瓷酒瓶,穿梭席间,恭谨地往客人面前的酒盅里斟酒,总领事正在致辞。
总领事:“我们为了对抗西方的殖民统治来到中国,大日本帝国皇军取得节节胜利,我们尊敬的裕仁天皇,为了开创了日中亲善、共建东亚共荣圈,不辞辛劳,为支那人民创造了和平、安宁的幸福生活……”
美丽的谎言掩盖不了血腥的杀戮。就在总领事的口中吐出”和平“、”幸福“词语的时候,金陵大学和她的学子们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蹂躏。
操场上的足球门框上,拴着一排绳索,套着十几个男生的脖颈,他们脚尖微微触地,求生的欲望促使他们努力稳住脚尖。女生们抱成一团,在球门前哭哭啼啼,伍长揪住何香云厉声吼叫:“唱!一起唱!唱《红蜻蜓》!”
“我要回家。”何祥云哭哭啼啼说着话。
伍长松开何香云,“铮”地一声抽出指挥刀,向一名女生挥去,刀起刀落,寒光闪烁,女生胸前的衣服旋即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尺许长的扣子,露出白皙的胸脯,她尖叫着抱起双臂。
伍长威严地命令道:“唱!”
何祥云战战兢兢,唱起了《红蜻蜓》,声音颤抖——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伍长:“大声唱!一起唱!一遍接一遍唱!没我的命令,不许停下来!”
同学们惊恐万状地唱着《红蜻蜓》。
你在哪里呦,
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一名女生低头哭泣,伍长目露凶光,将她拖出人群,厉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唱歌?”
“肚子疼。”这名女生用中国话回答。
“嗯?!”伍长非常不满意。
“肚子疼。”女生改用日语回答。
“好,你可以休息了。”伍长满意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松开女生,抽出指挥刀,高高举起,猛地劈了下来。鲜血溅到女生们的脸上,歌声戛然而止,她们惊叫着抱成一团,向后退去,军犬狂吠扑过来,她们又是一阵尖叫,向前涌过去,突然止步,抱头痛哭。
被伍长杀害的女生脸朝下蜷缩在地上,身下是一滩酱紫色的血。
伍长揪住何香云的后衣领,在她胸前擦拭刀上的血迹。一边擦一遍不停地催促道:“唱!唱!接着唱!大声唱!”
何祥云泪流满面,嗓音颤抖唱起《红蜻蜓》——
十五岁的小姐姐,
嫁到远方,
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
音信也渺茫……
装满了被捕学生的卡车驶到合唱队前停了下来。
已是傍晚时分,云层低垂。日本旗在日本神社庙宇前的旗杆上猎猎飘扬,闪电转瞬即逝,雷声隆隆,淹没了《红蜻蜓》歌声,《国民训》的日语诵读声渐渐响起,远远地,听不太清楚——
“日中亲善,共建东亚共荣圈……”
天黑了,神社大殿里的忠魂碑前站着日军大佐,灰色航模飞机在香炉里焚烧,透过摇曳的火苗,看得见魏中华、郭文荣、李江平、何香云和其他航模队的队员以及合唱队的同学惊恐的面容,他们的脸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此时,同学们正列队诵读日本《国民训》,伍长牵军犬在队列前巡视。
同学们:“国民须念建国渊源,发于惟神之道,致崇敬于天照大神,尽忠诚于皇帝陛下……”
残破的09号飞机在火焰的吞噬下,最后一个化为灰烬。
夜幕降临,幽暗的灯光照着日军1644部队大门。这里原是教会医院,南京沦陷后,日军将这里据为己有,部队在这里安营扎寨,没有来得及转移的病人还有数量众多的军队伤员——全部成了他们的细菌武器的实验标本。门头上的十字架和带翅膀的天使浮雕依稀可见。
闪电在云层里急剧抖动,雷声隆隆。两名日军士兵推开两扇黑漆漆的铁门,日军卡车轰然驶入,车厢里站满了同学。随车同行的日军押解兵端着步枪,刺刀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体检室的墙壁上张贴着人体机构图,室内陈设着医院中常见的桌椅和医疗体检器械。此时,浑身****的魏中华踏上摆放在房间中央的磅秤。筱冢身上的军服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看上去像个医生。他看一眼魏中华,神情略显局促。他伸手移动磅秤增跎,看了一眼重量数值,将它记录在体检表上。当他的再次与魏中华的视线相遇的时候,魏中华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怨恨,筱冢慌促间将视线瞬间移回到体检表上,写着什么。
房间中央的藤野背着双手不停地踱步监视着他们,三名日军士兵持枪戒备。赤身裸体的男生在磅秤前排队,瑟瑟发抖,一副惊恐无助的神情。
突然响起一阵女生尖叫声,魏中华和男生们回头向门口望去。
何香云和另外十几位女生站在门口,羞涩地双手捂着脸部。
男生们惊羞交加,双手急忙交叉着遮在裆部,慌促地跑向墙边放衣服的条椅。士兵哗啦一声端起长枪,明晃晃的刺刀指着他们,厉声呵斥。
士兵(日语):不要乱动,回到原地!
男生们战战兢兢地回到磅秤前,难堪地低着头。
押解兵粗暴地推搡女生:“进去!”
女生们又是一阵尖叫,闭着眼睛,双手死死地抓着门框,不肯前行。
魏中华的脸涨得通红,猛地大喊一声:“我抗议!”
士兵高高地举起三八大盖步枪,木质枪托重重地落在魏中华的肩上,他摇晃着倒在了地上,眨眼间,士兵抬脚踏在他的腹部上,刺刀直指着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