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掩映的墓地，传来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一双纤细的手握着锤子和凿子，正在石碑上凿刻着“丽”字。
苏曼丽放下锤子和凿子，接过爷爷递过来的已经点燃的檀香，插进墓碑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简朴的墓碑上刻着一行字——慈父魏青山之墓。墓碑一角“长子魏国华”后面是“长媳苏曼丽”，与碑上字体不同，显然是刚加上去的。
苏曼丽跪在坟前磕头，然后起身端详着墓碑。身旁的爷爷苏文茂看着她。
“阿丽，以后的日子你有什么盘算？“爷爷问。
“我要去找国华。“苏曼丽答。
苏文茂赞许地点点头。
“你应该去找他，虽说是小叔子代兄成亲，也是你婆婆的主意，况且你与国华换贴订过亲，这块碑上刻着你的名字，你是名正言顺的魏家长子媳妇，不管魏家老三那个混球认不认你这个大嫂，这都是你天经地义的名分。”
“不管魏中华承认不承认，我就是他大嫂。”
苏文茂轻轻长叹，微微颔首。
“国华是抗日英雄，我敬佩这样的男人。”苏曼丽轻声细语，“况且他还救过我的命，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他。这辈子能做他的太太，我知足了。”提起魏国华，苏曼丽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战争年代，做军人的太太难，做空军飞行员的太太难上加难。阿丽呀，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爷爷提醒她。
“爷爷，我知道该怎么做。”苏曼丽轻声应道。
满载政要人员及其家眷的轿车和大巴汽车和一辆辆蒙着苫布的军用卡车，混杂在路上，缓慢驶入码头大门。
报童挥着报纸沿长龙般的车队边走边叫卖。
“号外号外！中央日报号外，飞行英雄，壮烈殉国！号外号外……”
一辆黄包车载着苏曼丽行驶到码头门口停下来，苏曼丽拎着小皮箱下车，车夫接过钱离去。报童从她身边走过。
“号外号外！中央日报号外，飞行英雄，壮烈殉国！号外号外……”
一丝不安从苏曼丽的脸上掠过，她向报童招招手：“喂，买报！”
一辆满载木箱的卡车轰然驶过，箱子上贴着国民政府的封条。
苏曼丽颤抖的手展开报纸。
报纸的头版通栏标题赫然在目——航空英雄魏国华击落敌机三架为国捐躯。旁边配有他的照片。
苏曼丽感到一阵晕眩，靠着电线杆瘫软下去，蹲在地上，俯首膝间哭泣，双肩颤抖。
“呜——”民主号客轮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
皮箱放在后甲板苏曼丽的脚边，那张报纸卷成筒系着黑纱拴在皮箱拎手上。她倚栏站立，看着滔滔的江水，眼睛了充满悲哀与绝望，
苏曼丽慢慢将信笺撕成碎片，想起了两年前与魏国华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给江堤镶了一道金边，魏国华骑着德国造MIFA牌自行车，后座坐着长发及腰苏曼丽，她在吹口琴曲《明月千里寄相思》。魏国华回头看一眼苏曼丽，坏笑着将自行车转向沿江堤斜坡向下滑行，魏国华双手离把，双臂平展，苏曼丽害怕地尖叫着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夕阳西下，波光粼粼。苏曼丽和魏国华坐在江边，江风吹乱了苏曼丽乌黑的长发，魏国华轻轻撩起遮住了她的眼睛的一缕秀发。
“阿丽，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
“当魏中华的大嫂呀！“苏曼丽俏皮地说。
“你喜欢做大嫂？“
“喜欢做魏中华的大嫂。“
“为什么？“
“不告诉你。”苏曼丽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魏国华望着江上缓慢行驶的货轮，神情严肃地看着苏曼丽。
“阿丽，我是军人，生命属于国家和民众。“
”家父也是军人，我晓得。“
”如果有一天……我殉国了……”
苏曼丽轻捂魏国华的嘴，嗔怪道：“不许胡说！”
魏国华轻轻拿掉她的手，握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
“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当国家需要的时候，我要毫不犹豫献出去。”魏国华神情庄重地看着苏曼丽，“阿丽，如果我为国捐躯了，你就不是魏中华的大嫂了，你想过没有？”
“为了永远当魏中华的大嫂，我要你好好活着。”苏曼丽柔声应道。
“战争是残酷的，每次升空作战，我都没有打算活着回来。”魏国华双手扶着苏曼丽的双肩，“所以，假如我在空战中阵亡了，希望你……”
“我去找你，跟你在一起！”苏曼丽态度绝决地应道。
四目相对，久久无语……
螺旋桨搅动江水，轮船向前驶去，江水滔滔，残阳如血。
“噗通”一声巨响，一个黑影纵身跃入滚滚波涛。
皮箱连同系着黑纱的报纸静静地立在栏杆旁，没有了苏曼丽的踪影，只见碎纸片在血红的残阳下漫天飞舞……
七年以后的民国三十三年，公元一九四四年。
金陵中学操场，身穿日式学生装的金陵大学一年级女子合唱队正在用日语演唱日本歌谣《红蜻蜓》，领唱台上站着魏中华的表妹何香云，她的歌喉婉转靓丽，犹如天籁之声——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那里呦……
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
桑树绿如阴
……
金陵大学和日军1644部队航模飞行队各十人持航模飞机列队迎面走来，胸前号码牌上写着选手的姓名和编号。走在前排的选手是22岁的魏中华和郭荣生，走在日军队列前面的是与他们同龄的日军士兵筱冢。
士兵斗志昂扬，学生惶恐不安。
航模运动员队伍通过主席台前，观礼台上坐着1644部队长藤野少将和南京伪政府军政要员。台口上方悬挂蓝底白字日文横幅——庆祝昭和天皇诞辰43周年航模飞行竞赛大会。
士兵队与学生队入场立定、转身，面对面站立，相距两米。
学生队向士兵队鞠躬，后者昂首挺立，神情傲慢。鞠躬完毕，魏中华看向对面，与二等兵筱冢视线相遇。后者捧着02号重型轰炸机航模，嘴角带着轻蔑而又得意的微笑。
叭叭！发令枪响了。
选手们各自操作遥控器，二十架航模飞机沿着平整的地面向前滑行。
魏中华的银灰色09号航模飞机的机翼上画着青天白日徽标，向前缓缓滑行，越来越快，迎风起飞，转眼升上天空。军绿色02号杀气腾腾地向它扑过去。
魏中华的脸上现出一丝讥笑，看了一眼身旁的筱冢，两人的目光瞬间相遇，旋即复又盯着天空。
银灰色09号匀速飞行。军绿色02号突然加速向它冲过来，09号急速上升，突然转弯，撞落军绿色07号飞机。02号飞机扑空，撞向队友06号，后者躲闪不及，折翼坠落。
士兵队的军绿色号牌与学生队的银灰色号牌，挂在战果榜上。记分员将画着骷髅的牌子在挂在坠落的飞机号码上。
三架军绿色飞机将魏中华的飞机驱离学生队机群。十多架飞机在灰暗的天空下，时而俯冲，时而爬高，双方不时有飞机相撞坠落在操场上。
记分员将骷髅牌挂在学生队的05号、10号和士兵队03号的号牌上。
军绿色10号轰炸机追击李江平的银灰色06号战斗机，任她如何躲闪，无法脱离险境，李江平紧张喊叫。
李江平：魏中华，快来救我！
魏中华：不要慌，沉着应战，加速！爬升！
李江平按照指令操纵飞机。魏中华操纵银灰色09号轰炸机快速向靠近同样颜色的06号战斗机。军绿色01号见状在09号前上下翻飞，干扰它的救援。魏中华佯装下降，01号不知是计，急忙降低高度。魏中华乘机向它俯冲撞去，01号顿时解体，残片纷纷落下来。
士兵队教练冲着筱冢挥拳喊叫：“筱冢，加油！加油！”
筱冢挥拳回应：“是！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军绿色02号重型轰炸机绕到09号轰炸机后面，猛地向它撞去。
魏中华的神色骤变，急忙推动遥控器上升杆。
银灰色09号紧急爬升，军绿色02号擦着它的尾翼呼啸而过，09号歪斜着向一旁躲去。筱冢的02号乘胜追击，撞落李江平的02号。
日军士兵欢声雷动。
天空仅剩两架飞机，09号奄奄一息，02号紧追不舍，上下左右翻飞戏弄它。
藤野得意微笑。
筱冢的飞机故意暴露在魏中华的前方，摇晃翅膀，洋洋自得。魏中华加足马力向前冲去，就在撞上尾翼的瞬间，筱冢的飞机突然升空，魏中华的飞机从它的机身下倏然飞过。
日军士兵欢欣鼓舞。
向秋实和包若云扼腕叹息。
胜利在望的笑容显现在筱冢的脸上，他按动操作钮。飞机向魏中华的飞机发起最后冲击，擦着机翼飞驰而过。09号飞机翻着跟头向下坠落。
日军士兵高举挂着日本旗的长枪，连呼“胜利！胜利！”
筱冢的飞机灾乐祸地追着魏中华的飞机，洋洋自得地抖动着机翼。魏中华乘其不备，操纵飞机突然爬升。未及筱冢反应过来，09号调转机头猛地撞筱冢的飞机，02号机翼断裂，旋转着坠落在地。
台上的藤野横眉怒目。
魏中华的09号飞机平稳降落在操场上。
中国学生欣喜若狂。
航模竞赛金银铜牌奖得主捧着各自的航模飞机站在领奖台上，清纯的《红蜻蜓》歌声在操场上空回荡。魏中华的两侧站着银铜牌得主筱冢和另一名衵军士兵。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端着摆放奖牌的托盘跟在藤野身后，他面带微愠，将金牌挂在魏中华的脖颈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你的飞机，我要看看。”
和田英松接过魏中华递过来的伤痕累累的09号航模飞机，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藤野。后者接过来仔细端详着，目光在机翼上的青天白日徽标上停了下来，脸色骤变——
“这是什么？”
空气顿时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