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雀鸟的毛羽沾点着雨水,飞过车棚,向着驿道西边飞去,初阳而照,复又弹起,涂抹出天蓝幕布上的朵朵光点。一行车队于驿道上缓速前行。
车队不长,不足百人,五辆马车而已,但在初阳的照耀下显的金碧辉煌,耀眼肃穆。车队正中是一座一层楼高,八人共抬的辇架,白色纱帘微动,风儿在郁郁葱葱的原野中跳脱顽皮,仿佛想要掀开帷幔,尽情轻拂帘后的美人。红衣倾泻,在座辇里铺洒开来,苏婉轩半卧于内,清澈的双目望着远处青岭和繁盛花丛缓缓后退,消失不见,一路向东,除了车轮吱吱和树间的鸟鸣,四周安静宁和。
辇架前后方五丈处各有一辆白色马车,白衣侍女侍从随车而行,或手持兰花,或手持蒲扇,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后方相隔稍远,是一辆金色马车,车队最后,则是一座四批骏马拉行的黑色车厢,车辘印辙于土,显的颇为沉重。
金色马车之内,陈火坐于窗边,看着气势独特的车队和行走其间的天枢阁众侍从侍卫,心中感概。十日前在拍卖城堡小屋里的谈话,尤在心头,至今还如做梦一般,不曾缓过神。自己打听寻找小半年的神秘的天枢阁,不想近在咫尺,现在则更是天枢阁内行弟子之一。身旁的老者他也已经知道,是天枢阁的长老,名为廖何,地位尊崇,从今往后便自己的师傅。
人生莫测,谁能想到一年前还是东陆镇开朗的铁匠之子,一月前还为身上不到十两银子而愁苦的自己,如今是这片大陆最为神圣尊贵的天枢阁的内行弟子。望着前方奢华的座辇和辇中朦胧的身影,他又如何能想到原来拍卖城堡里的那位红衣仙子便是天枢阁的圣女,那可是圣女啊,这些天,陈火不断的感叹到。
廖何感受着身旁侧身的徒弟的沉默,心中大慰,如同数十年前自己第一位徒弟一般,那样的让人欣喜,让他感动。他想到了故事的开始,自己的霸业将会在字幅作者的帮助下得以实现,却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尾,充满元气的那人居然成为了自己的徒弟,一切来的是那般动人,那般惊喜。
廖何由衷微笑,开口说道:“铎拉深林之行一毕,我们师徒二人便可返回罗曲国天金峰,从此安心修行,师傅我也会过些年后辞去天枢阁其他琐务,静心于峰,将为师百年所学悉心传授于你。”
听到师傅开口,陈火转身而坐,虽然他对这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师傅还没有太多感情,但能感受到老者的真切的关爱,宛若一位慈父般,只是自己愿不愿意、什么时候会扮成一位孝子呢?他不知道,近日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无暇多想,只得顺而为之,再者在天枢阁修行,对自己来说也并不是坏事。身无他技,行走于世,于茫茫人海中寻找先生,寻找真相显的过于天真,今日的他远非初出东陆时那个傻小子,默藏悲伤,固执前行,更何况他也无力拒绝天枢阁的邀请。
“全凭师傅做主。只是铎拉深林危险异常,此去为甚?”陈火恭敬的回道。
廖何坦然答道:“徒儿你初入天枢阁,很多事情还有所不知,作为天枢阁内行弟子之一,日后这些都会慢慢知晓。天枢阁于世,傲然独存,左右凡事,是自然法则的体现。为什么,因为我们足够强大。在这个世界,正如前几日为师告诉你的一样,只有能够感应天地元气,并且为之所用的人,才是真正的主宰。你自小在北方猎户中成长,生而感之,是亿万人中百年难遇的天才,注定是这片大陆的王者。忘却过去吧,从此后你的一生将会要风得风,要雨便雨,只要你跟随为师潜心修行,这一日就会很快到来。”
廖何侃侃而谈,说了不少,但都是真话,他抛去了往日的心谋算计,对陈火真情待之,也坚信自己的徒弟随着时间流逝,二人世界的相处,会对自己感激尊敬,如亲子一般。
顿了顿后,他笑道:“至于铎拉深林危险重重,那只是对凡人而讲。铎拉深林,以及铎拉深林里的幼兽,其实都是天枢阁所造就,是天枢阁圈养的修行药材的供给地。”
望着徒弟突来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油然再笑,缓缓解释:“这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你没有见过深林内里的幼兽和野蛮繁杂的荒兽,他们都是在特定环境下进化,经历几百年的异变而成,这片大陆本不应有这些危险的荒兽,他们原始却不落后,凶残无双且有一丝的灵性。”
陈火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其实心里暗暗深以为然,尤记那时的绿蜂、紫蜥,灵性凶猛,确如老者所说。廖何并不知道陈火曾在铎拉深林里几经生死,生存两月,端起案几的茶杯嘬了两口,继续说道:“这些不该存在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枢阁,或者说我们的伟大,意味着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而铎拉深林里的荒兽演化,炼就成丹,为天枢阁不多的修行之人提供了更加快捷充沛的元气。”
廖何低头沉思,缓声再说:“虽然你的元气充沛,但到底何故,是否适合修炼浮生典,为师也不太清楚,只有回去慢慢观察。浮生典是天枢阁的基石,内行弟子亦要见过宗主,在香堂之上拜过列位祖宗后方可观看修行。宗主长年闭关,此事慢慢而为,不急在一时,先把眼前铎拉之行过去再议,让你开开眼。”
陈火默然,没有告诉廖何自己的元气为何充沛,因为他自己也不甚确定,自己从小修行元诀也许是元气充裕的原因,但基于种种,他并不想对这忽如天降的师傅说起,至少是此时。
“只是这次一年一度的铎拉取丹之行阵仗大了些,往常只需两位长老便可。”
廖何略略抬首望着前方的座辇说道:“原因便是这代圣女刚过十八,这次就是她第一趟铎拉之行,稍作了解,往后不会再有了。”
听着师傅对圣女的不甚恭敬的言语,陈火没有多想,只是在心底喃喃说道:“原来她才十八啊……”
就这样,金色马车中的谈话随着车轮一圈又一圈的缓缓前行,越说越多。陈火知道了这代天枢阁有一宗主,一圣女,五长老和五位峰主,而他们,就是天枢阁的修行之人,当然,不包括他们所收的徒弟,而几百年来,可以感知天地元气,修行浮生典的凡人徒弟只有廖廖十人,现今仅存三人,算上陈火也才四人而已,这还是陈火在修行途中不会夭折的前提下。
夜间在距离铎拉深林还有一日路程的黄花地处,车队扎营。这片黄花地正是陈火半年前离开铎拉深林所经过的那片。花儿更加繁盛,人却已非昔比。
月光中,陈火立于几座营外,心中想起了几日前的那场拍卖会后的盛典。虽然拍卖会陈火的字幅了无音讯,最后还是将自己的“第一次”无奈的交给了师傅,但依然没有影响到七天后他来到广场参加国庆的心情。万唐百年国庆果然盛况非常。数万人聚集在竖有朱姓的雕像的广场上,人海深广,声浪震耳。人们欢庆着自己的国度百年又百年的存在下去,因为单纯的百姓只想看着自己的庄稼地里的芽苗割长一茬复一茬,自己的子孙生出一堆再一堆。盛大欢庆的氛围包裹着陈火,冗长的庆词中,他于人群里看到了内城墙上的权贵们,不太清晰,但那抹红色却格外醒目。
“也不知道余大哥现在走到哪了,曾水城那般遥远,何时再见啊。”陈火兀自想着。余成春在国庆庆典结束当晚,便急急上路,前往曾水城赴任。临行前他们见了一面,陈火将余大哥送至城门外十里处时,记得余成春说:“今日一别,不久再会,陈弟来曾水之时,便是你我兄弟结拜之日,万勿保重,大哥去也。”余成春深深看了安土城一眼后,便带着几位书童侍从,上马而去。
国庆之前,陈火也见到了韩胖子,依旧笑眯眯,依旧圆而润的曲线,和那身依旧紧绷的衣衫仿若初次见面的那日。韩胖子知道他不久便要离开安土后,交予他一个青铜铭牌,上刻“万”字,古朴大气。韩高对他说:“迷路了就拿此牌前往各地的盛隆商行,吃穿不够了就拿此牌前往各地的盛隆商行,想我了还是拿这牌……”
”打住,我知道了,一个时辰后我还要去师傅那里。“陈火看了看天色后说道:”找个没有楼梯的酒楼,再吃一顿?“
”善。“
如此这般,在陈火离开安土之前,每日午时他和韩胖子都会在初次见面吃的第一顿饭的食摊上饱食一餐,之后各自离去。他们说到了那日别院紫云苑里所见的帷帽少女,韩胖子两眼放光;说到天南海北的各色吃食,韩胖子依然两眼放光;说起了盛隆商行日后便是他韩高的产业时,胖子的双目却暗淡了些。陈火问为何,胖子砸吧了几下嘴,饮酒入肚。
良久说道:“不喜欢啊……”
原野上的月儿格外明亮,陈火想着相识不久却倍感珍惜的两位兄弟的分离,无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