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来信让阿火兴奋之余倍感疑惑。
信中李师叮嘱他要勤练功,不可懈怠。这点阿火倒无疑问,从他4岁那年起,李师便传授他一种呼吸吐纳的方法,师名“元诀”。用先生的话说是“拟百纳以引光,居万物以掌神”。
“元诀”共分四部,效用初为健身炼体,至于第二部以后李师没告诉他,只说机缘所至,自然可练。所以从4岁开始,这种静坐便伴随着阿火的童年,和爬树丢石子一样成为了每日的必备运动直至今日,许是清晨傍晚许是两三时辰,但从未间断。
在信的后半段,李师令其在今后的大半年中,每月月中不得回镇,并详细感受雪原中的乌光。
且不提月中不回这足以令他跳上屋顶,顶风插腰怒指老天的决定,“仔细感受乌光”让阿火大感不解,这个在天上无声无息的偶尔亮一下的自然现象,从阿火还不会跑步的时候就能抬头望见,像东陆的大雪一样让他xi以为常。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感受,可以感受到什么,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感受。再者感受乌光这件事要着重叮嘱并且此信需阅后即焚?
此后的几天,带着疑问,阿火一如既往的守石。他虽想念月中回家吃满盆腊肉的时光,但对李师,阿火是从小就尊爱有加,如半个父亲。
这个有时慈祥有时嗔嘻有时严厉的老师几乎日日相见,教会了阿火识字辨理观天守猎,上至天空,下到小溪,这位博学的老人像是世界的看护者,看护着他的成长,方方面面的知识如吃饭走路般潜入浅出的灌输进了阿火小小的脑袋之中。
那些话语中的道理和画面也许不如不曾见过的大海般深邃,但至少让这个未出小镇的少年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大致面貌。
所以阿火就连决定都谈不上的开始等待月中那天,想尽快给恩师回报成果,看看不能再熟悉的乌光到底是什么样,像小时的谜题一般寻找、等待答案出现的那一刻。
清晨生火烧雪做饭,打扫松棚,清理几仗外的北石。
极北之地的冬季难见太阳,在东陆镇以北的雪原,因为常年飘雪,天似黑色,一年之中也未必能见到几次阳光普照。阿火只能在上午雪原相对不那么寒冷的时候延着昨日钉好的小木尖往雪原绕圆走走,巡视一周,顺手抓抓雪兔,每百步钉好木尖,累了原路返回。
中午用木枝在雪中背篇练字,阿火随先生习字也是从小时开始。
记得小时候每过几天,先生便会带着小不点的他在镇外无人的空白雪地上练字,由先生先写出文章,阿火模仿,不仅如此,文章亦要背诵。于是乎,一篇篇字迹雪白中划出,亦划出了少年的童年。
由于北方的夜习惯跳过黄昏很早来临,所以下午至傍晚三个时辰阿火用来打坐运转“元诀”。雪原的时间过的很快,有时一顿饭可能因为木枝太过湿寒或者别的原因可以做一个时辰,并且夜晚哪怕生火却依然寒冷的原因,阿火会很早休息,因为半夜会冻醒几次,睡眠的质量不够只能用时间弥补,否则很可能会长期因睡眠不足而生病。
诸如此类的生存技巧不得不说是东陆镇的天赐之物,东陆镇过半数的男人女人都以打猎为生,自小耳濡目染的阿火甚至都几次进过铎拉深林狩猎。
这一年的成人礼正如陈父所说虽严酷但不会难倒东陆的汉子。可阿火不知道的是,这片土地给他带来的种种生存技巧在未来的日子里也无数次的给他带去了生的希望。
因为成人礼来到雪原守石的阿火,在第二个月月中那天,打着哈欠站在呼呼飘雪的棚口,木然的抬起头看着天空等待乌光一闪。对信的奇惑,使他比往日夜里醒来更多次。
游离的站着,仿佛在要垂眼睡着的时候,阿火猛然睁开眼盯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看到了一道横跨半个天空隐现在乌云之中的光亮,迅捷无声,不似闪电过于闪电,浓重的乌云仿佛为它翻滚,震撼又悄然,未曾眨眼,却已消逝。
这便是乌光。
阿火凝视的眼圈放小,怔怔站立半时,低头暗怒,深深呼出一口气后自语道:“这他娘能感受到什么啊。”
半刻后他悻悻然转身而回,无奈乎心想:“唉,看起来确实要‘仔细’感受。”
生火热过早饭,阿火搬了块雪下小石,围着狍衣坐在棚外,他虽然瞌睡,但依旧决定月中这天放弃每天不变的生活计划,只为了白头老翁信中的嘱托。于是如北方的石头,在这一刻,露出了默然下的坚韧,足足在棚外火堆前看了一天,坐累了站起,复而坐下,脖子却像李师口中的天鹅般,不曾低落。
那日至次日拂晓,阿火共目睹过17次乌光而逝,脖子疼了三天,然而提笔在前次送来的吃用里附带的信纸中无奈写到:“学生无用,乌光未能知。”
第二个七天后,阿火收到了李师的回信,曰:“不可弃。”
就这样,我们的阿火的一年成人礼,日复日月复月,像棚旁的国境石,雷打不动的持续到了又一年的秋末,月中观天9次,余月照例生活。
值得一题的是,上月的一次送货,是让阿火的双手只顾揉搓衣角的碧婷天使所送。
对于这次在阿火看来60里风雪送餐,脸蛋冻红发丝染白的背后,是北国风光万里雪飘中的第二种色彩,润目沁心。那素楚而来的身影萦绕了他心中多年,陪他度过了日后那段最难捱的时光。
也是在不久后这天,见到了送货而来的父亲,依然健朗却微驼的身影,让大半年不见的阿火格外兴奋。又是一次添了一遍遍柴火的火堆旁的谈话,两父子虽然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但棚外雪中身旁,仿佛火光映红的不只是两人的面庞。
阿火知道了父亲参与了一种大型的锻造工程,然而历时半年多阿火他父亲依然不知道自己做的那部分锻件是做什么用的,只说南午城主会在不久后告知众人。
陈父知道了阿火在这大半年中每天不懈的吐纳练字,北方的冷雪未能压退自己的儿子令其甚感欣慰。
他们谈及了阿火小时跟在屁股后面的三胖入了学塾考了小班第一,他们说到了酒馆老板娘月嫂10年前丈夫狩猎未归却至今依然守寡不嫁,他们讲起了那次进林十天几十人围猎的那只幼兽,许多许多,在分别半年的今日提起别有滋味。当然,也说起了阿火出生时的那场大火。
时光匆匆走过,又近入夜,陈父起身而走,回身微笑的对阿火说道:“等你回家。”阿火依然傻笑点头,望着父亲的背影,却不知道,这四字是父亲对自己说的最后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