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八宫二殿乱群楼,是指轩辕神宫的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大宫和中心的轩辕二殿。八宫二殿的建造铲平了周围的大量山脉,占地千余亩,从天上看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阵图,八宫二殿外面就是山中散落的居民和梯田。在一些地势险要的地方有一些清修自己或先辈建造的群楼,占了地脉汇集的风水宝地。
轩辕神宫坐落的地界有近万亩,基本都下了禁制,整个青州有两成以上土地名义属于轩辕神宫,主要就是里天九群山的那一部分。
而八宫二殿通常称内宫,群楼所在都称外宫,从门规上至少要到丹体大成才能外住群楼清修,群楼里面基本都是自生自灭,好几千来轩辕神宫孤悬世外,独占里天九群山,群楼究竟住了多少人,死的还是活的——一直是个谜。
因为群楼建的太乱,所以去外宫的某一阁某一观是比较麻烦的,一般都是靠飞过去。除非是哪个比较常走人的会修一些小道,比如守月阁。
因为守月阁是当年【小剑神】化三的地方。
三元。三元之乱。
三元之乱的源头,守月阁。
守月阁的背面是观星宫,化敷的住处。
山路上偶尔见到路过的山民,看见兮泊月的弟子服,显得十分尊敬。他们是由衷爱戴轩辕神宫,因为轩辕神宫供奉很少,山里又很安全。外面的地税有百税十五,最低的扬州也有百税十,轩辕神宫的供奉只要百税五,而且外面强盗马贼进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从守月阁下面绕过去,半山腰就能看见观星宫高大洁白的墙面。同样在这个位置也能看见八宫二殿侧面,守月阁正面的【剑痕】。
从山路上去,是大理石铺就的云台,四周有淡淡光芒流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阵法禁制。正面是带着通常轩辕神宫特色的双架合层黄白相间琉璃小瓦正殿殿门,大门敞开,里面进去是个院子,三进三间,也大多是黄白配色。
最里面是高大的圆顶宫殿,比不上八宫格局那么庞大,但也有七八丈的吊顶。门外牌匾写着三个大字【观星宫】。
兮泊月略作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贸然敲门。忽然里面传出清冷的女声道:“进来。”
兮泊月就上前推开了大门。
宫殿里面有些暗,门睑处有个祭台,台上是挂在墙上的太极八卦图,祭台上什么都没有放,干干净净点了两根蜡烛。绕过门睑是个漂亮的屏风,过了屏风就是观星宫的内殿。
内殿进去就会发现观星宫的各处都是封死的,没有窗子。地面是方方正正,玄黑色的暖石铺成,天顶是一个巨大的星盘在缓缓转动。
天圆地方的格局。
天圆地方的中心站着一个女人。
兮泊月听过化敷的许多外号,是外号而不是称号。这些外号都有不好的意味在里面,比如雌鹏,石女,疯鸟等。他便一直猜测化敷究竟长了几个脑袋,几只胳膊。
现在看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
穿的朴素的蓝白道袍,一手背负,一手靠腹,微微拿拳,很随意地站着。她专心致志看着星图,露出好看的颈部。
道髻扎的很随意,是半散落的发式,像少女的发式,头发很柔顺,经常打理的样子。
细看她手指尖不是常人的肉色,而是渐渐凝聚的殷红。她眉眼既柔顺又干净利落,比兮泊月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有气质。
如果不是【威压】存在这个殿内,兮泊月几乎就迷上她了。
是的,【威压】。
所谓天道大成,兮泊月能接触到的最高山仰止的境界,是指修行天道已经达到“知我”的地步,即是修到了“我道”。修行到这里,不仅仅是年月的积累,还有对万物的真知。
一个凡人,开始修行,有些天分的花上三五十年能修成丹体,没什么天分的可能花上八九十年。寿元随着修为增长而增长,一个丹体金身有了三四百岁的寿元,这才是小通天的起点。
通天开始修知明天道,修性命和知行,可能花上三五百年直到生命尽头都不能达到天道大成。一辈子都不能了解我道。
大成的终点,我道全知,那才是寿元的开始。
震笑已经是天道大成,据兮泊月所知已经活了三百四十多年,三百四十年的东西,无形会给人一种巨物之感,这就是年月给生灵造成的【威压】。
平时如果震笑不收敛这种威压,方圆十里只怕根本没有生灵能直起身子,兮泊月可能话都不敢讲。即使收敛起来了,也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拥有巨大的无可匹敌的质量。
而震笑是叫化敷“师叔祖”,据说化敷比震笑的辈分高一十三辈。
十三辈是什么概念?震笑比艮盈高三辈,轩辕神宫正门弟子根据“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字排辈,一百年一排,八百年一次轮回。而化敷这类人,要比这个规矩生的还要早。
也就是,化敷生在三元之乱以前,寿元至少一千六百岁。
一千六百年的威压,可想而知,即使再收敛起来,还是让兮泊月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而表面上看起来,师叔祖化敷就像一个普通道姑——不,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
兮泊月恭恭敬敬跪下来给化敷行了一个师门大礼。
“弟子艮盈见过师叔祖。”
“嗯,起来。”化敷回首应道。
兮泊月又恭恭敬敬站起来垂手而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看见师叔祖的鞋子,是平常的布鞋,地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鞋子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忽然他想起山路上尘土飞扬,踩了泥沙过来,走在这地板上面肯定是踩脏了。
糟了,我应该把鞋子脱掉进来。
“止水和我说过会有个新弟子过来看望我,我本来不甚乐意,倒也随她了吧。”师叔祖这样说道。
“师叔祖说的是。”
看起来师叔祖脾气很不错,应该不会在意我的鞋子脏不脏。但是止水师叔侍奉师叔祖——绝对是她打扫卫生,那艮盈肯定完蛋了。
“你道号是艮盈?水满盈溢的盈吗?”
“是。”
“嗯。”师叔祖点了点头,吩咐道,“把头抬起来吧。”
兮泊月依言抬头,和她对视一眼。
她眼神清澈柔和,看着便让人舒服。只不过深邃而广博,无形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
“道心澄明,是先天通灵?”她只看了一眼便说。
兮泊月称是,低头不敢再看。
化敷继续观星。
“你坐吧。”
兮泊月依言盘坐,地面上暖暖的,很舒服。
如此过了许久。
“你们这一辈又是千年期,方多事之秋。”她忽然说。
千年期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说法,通常每过一千年都会有一些大事发生,发生那些大事的年头就被称作千年期。不过这往往也只是迷信的说法,这里师叔祖忽然提一句,像是没话找话。
只是普通的聊天罢了,兮泊月心想。
“震笑可与你们说过八荒会的事?”
“师叔未曾提起。”兮泊月努力回忆自己看的杂谈,八荒会是什么来着?
“叫谁去,都随他。”
【八荒会】是祖传的谈经论道之时,百年一期。意在检验年轻一代道法根基,但主要目的是集缘,用天收之缘打开【原始点神谱】,昭告天意成神之人。但是近几百年根本打不开原始点神谱,还是人才凋零的问题。最近一次的八荒会是震笑和天枢的那一拨了。
八荒会也并不是什么茶会,有各种形式的,都是看天缘,大概就是忽然有一天天下所有年轻修士都因某件事聚集起来,然后一番龙争虎斗,决个高下。
道史上就有八荒会聚集起来下棋的。
而原始点神谱也不是说用来封神的道具,原始点神谱点到的人一百年以内必然“将会”成半神身,但成为半神身在九州不见得是什么好的事情。
“还未开始正式的修行吗?”
“弟子自觉通感都十分困难。”
“不着急很好,毕竟你是先天通灵,慢些对你有好处。”
兮泊月不由一窒,这么久以来没有哪一个人不替他着急的,他自己也急的要死,今天居然头一回听见有人跟他说不要着急的。
“弟子自然听师叔祖的。”
“过来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昨天剩下的山腊子肉。”
“山腊子肉?是那种大山鼠吗?”
“嗯。”
“。。我很少吃这种野味。”
“师叔祖需要吃饭吗?辟谷不就已经不用吃了么。”
“不用吃食,也不代表不能吃喝;不惧冷热,也不是不知冷热。”
两人相互交谈,问答各有,竟然觉得相谈甚欢。
“你却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
“我亦不知,但凡以往门中弟子与我闲谈,皆是战战栗栗不敢说话。”
兮泊月默然。和化敷这种人物说话,压力是有的,但是还不到害怕的程度。
“你听见过有人说我坏话吗?”化敷眼中带着些许戏谑问道。
兮泊月略作思考。
“有的。”
“说我怎么?”
“师叔祖不怪罪?”
“我不怪罪便是。”
“说师叔祖您老是石女。”兮泊月挑了个最轻的。
化敷以手托颌,将殷红的手指完全展露出来。
“如此还算好的,若是再久以前,叫我血女、雌鹏的也不在少数。”
“师叔祖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
“你们谁如何看我我自然不在意,只要。。”
她忽然沉默了,陷入了对过往的缅怀。
“只是他。。但若非他。。”她默默自语着听不清的话。
“师叔祖?”
“年岁多了,喜欢找个人听我絮絮叨叨讲话。你这小辈,便坐着听我说罢。我却也想寻别人诉说,但我又能说与谁听?”
兮泊月默然。
“我却不能寻那些知晓之人说,他们要叹我笑我苦我;我却不能寻那些畏惧之人说,他们要惊我嘲我怕我;我却不能寻那些崇敬之人说,他们要恨我怜我离我。”
“难寻你这不知我不畏我不拜我的。”
“我在此思不透想不透的都是因他,只恨我晚了一步,慢了一点。若他未进守月阁我便去寻他,事情都有个了断,我也不会郁结至今。”
“他是在守月阁坐了一百年?他知不知道我也在观星宫等了一百年?”
“可恨,可恨。你就不能再多等一刻了吗?”
“你化三了,事不关己了。我问顾菟,就说他非我我非他;我问秋隐,就说前尘断,往事已;我问兑玉,他竟然说。。竟然说。。那我如何是好?”
她眉头紧皱,威压渐渐发散出来,兮泊月已然不能呼吸。
半响后,她平复下来心情,把气势尽量收束回己身。
随后她向兮泊月报以歉意的一笑。
小剑神化三,和化敷的故事。
只是在书中记载过,作为闲谈存在的。
他和化敷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但是三元之乱发生以前,三元当道时确实有过化敷三问的事情。
剑神化作剑道秋隐,剑魔顾菟,剑灵兑玉。
化敷便三番寻找他们质问前缘。
秋隐不承认前缘,顾菟不承认身份,兑玉不承认认识她。
化敷怒火中烧,性情大变,几乎是六亲不认,经常和人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向,于是有了很多不好听的称号。
兮泊月没想到如今真的接触到传说的一角,而且知道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不能自已,或许这就是我的真劫吧。”化敷叹息道。
兮泊月不敢说话。
“你不要和其他人说了,都是些很难为情的事。”
“是,师叔祖。”
“你去吧,我要思考些事。”
兮泊月便告退。
“若是无事可以过来,我教你些星象的学问。”最后,师叔祖这样说道。
——
乾宫有九殿,其中首殿是【理事】,轩辕神宫长门长师的居所与理事的地方,理事殿有七个分室,各为起居、焚香、道求、思真、观正、令应、答书七室。
此时,焚香室里有两个人,一个老道坐在团蒲上打坐,一个年轻些的在窗前有些烦躁地敲着床沿。
窗前的道长面容严正,身形挺拔,稍稍有些严厉的样子,正是长门首席震笑,长门长师第一亲传。同时他也是被兮泊月称为“先生”的人。
“难道天与他一身道躯,然后断了他的修行之路?这是什么道理?”他向着窗外质问道,声音有些恼怒。
团蒲上的老道鹤发童颜,不见一丝老态,脸上留着仔细修剪过的胡须。他睁开眼睛,双目没有一丝神采,看来竟然已经瞎了。
这就是轩辕神宫长门长师,乾弃物。
长门长师乾弃物并不是乾字辈人物,而是按照门规,担任轩辕神宫长师便会提辈,而且是提到当轮首辈乾辈。假如震笑以后担任了轩辕长师,他的道号就会换成乾笑。
“天意如此,缘分未到。”乾弃物慢慢说道。
“师尊,我不懂。”
“痴儿,便是大成了怎还是静不下心?”
震笑低头不语。
“修道行事,最求缘分。缘至自然至,未至便有时。你现在能通算命数,这道理自然知晓。”
“我知你崇敬那位天外剑道,但他既然兵解,慎行。”
稍作沉默,乾弃物又说:“止水已和我讲了。”
震笑身形一僵。
“你是不是要炼制通神丹,让那孩子灌神以天罡星光,炼体以地煞真火——凡人肉身炼丹体,至小通天之境?”
震笑默不作声。
“不修根基便入化境,心魔必生,后患无穷。”
“不顺因果强求逆行,你这不是命行逆改,是你单纯的执念罢了。”
震笑从窗前回过身来低声道:“师尊教训的是。”
乾弃物低声叹了口气,“料想此子的先天通灵应该并不简单,若有疑问你便去带他去师祖那里。切记不可再行险事。”
“是,师尊。”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风渐渐起来,晚秋的风有些刺骨,震笑关上了窗子。